身高八尺有余的呂振東站起身來，無需踮腳就能輕易越過人群看到被人群圍在中心的景象，只見那張茶桌上總共坐著三個身穿道袍的書生，其中一位正手舞足蹈、繪聲繪色地說著，他神情激動，慷慨激昂，顯然是他現在所說之事令他頗感興奮。

朱勝機靠在椅背上，瞑目靜聽，倒是不難聽清那書生所說之話，畢竟這茶館之中圍觀的人雖然很多，但也都聽得聚精會神，一個個屏住呼吸盡可能不發出聲音，似乎違抗錯過什么精彩的內容。

“……你們只知道我大明雄師在濟南府把那建奴打得抱頭鼠竄，恐怕卻不知道咱們明軍是用什么把那建奴打跑的吧？”

說到這里，這書生故意賣起了關子，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道：“是大炮！”

“嗨，大炮有什么稀奇的，咱大明以前又不是沒有！”人群中頓時傳來了噓聲一片。

而這似乎正是這書生想要的效果，只見他得意地冷笑一聲，仰頭傲然道：“此‘大炮’非同于彼‘大炮’，這可是當今圣上從澳洲帶來的大炮，威力比那紅夷大炮還要厲害百倍呢！

之前城外的那大鐵船你們不是都見過嗎？那大鐵船上的大炮是何等威能，是一般火炮能比的嗎？”

“奧——”

眾人聽聞此言，頓時都齊聲發出一聲恍然大悟的應和，隨即便交頭接耳地驚嘆稱贊了起來。

這下，這書生頓時便感覺百般舒暢，就好似那戰勝建奴的大炮跟他有什么關系似的，好似眾人夸的不是那大炮，而是他！

朱勝機聽到此處也不禁微微揚起了嘴角，他不是笑那書生喜歡嘩眾取寵，而是他突然發現，原來國人喜歡議論軍事和政治，喜歡在這些事情上吹牛掰，是自古有之的傳統娛樂項目。

果然如朱勝機所料，這書生說完了事實，便緊接著進入了幻想時間。

“咳咳——”

他先是干咳一聲把眾人的注意力給拉了回來，等眾人停止議論，安靜了下來，他這才開口：“我觀那建奴如今是敗局已定，朝廷若是繼續與之僵持，反倒是會給那建奴喘息之機，倒不如出奇兵一支，直搗黃龍，方為上策！”

眾人聽聞此言，果然都被吊起來胃口，便紛紛忍不住開口追問：“怎么直搗黃龍？”

“出奇兵，是要偷襲建奴的后方嗎？”

看到人們都被吊足了胃口，這書生才終于肯說出自己的“上策”，搖頭晃腦道：“諸君莫非是忘記了圣上麾下那些大鐵船了嗎？

這大鐵船既然能夠不費吹灰之力攻破這南京城，又如何不能去攻破那京師呢？

以我之見，不如直接讓這些大鐵船沿運河北上，直抵京師，屆時定能打那建奴個措手不及！

而且，之前連那馬逆與劉逆所率的十萬江防水師和千艘戰船都不是這幾十艘大鐵船的對手，就更不要說那既不通水性，又不擅火器的區區建奴了！”

眾人聽聞此言，頓時都眼前一亮，隨即滿臉興奮地點頭稱贊書生高見，這書生在一聲聲稱贊中更是越發飄飄然了。

然而坐在一旁的朱勝機在聽聞書生所言之后，卻是頓時忍不住仰頭朗聲大笑出口。

他的笑聲頓時把眾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來，而且很顯然，眾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滿了驚詫與敵意，尤其是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么書生，更是眉頭緊皺，臉色陰沉地盯著朱勝機。

朱勝機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到眾人的目光一般，只管兀自大笑，許久才止住了笑聲。

而此時，那書生早已滿臉慍色，臉色漲得通紅，他也終于忍不住了，邁步朝朱勝機走來，開口冷聲道：“這位兄臺何故發笑？難道說是認為在下所言不妥，或有什么可笑之處嗎？”

朱勝機自然懶得與他一個書生計較，所以只是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并無此意。

然而他沒想到自己此舉反倒越發激怒了這書生，“你分明就是在笑我，今日若是不把話說明白，你就甭想走了！”

說著，這書生便想要上前來拉扯，但他剛一向前邁步，就被呂振東給擋了回去，仰頭望著宛如鐵塔一般的呂振東，這書生頓時便冷靜了下來，面露惶恐之色，吞了他一口口水。

“呂振東，不必難為他！”

聽聞朱勝機的話，呂振東只好退到了一旁，但卻仍在戒備著站在朱勝機對面的書生。

這書生自然不敢再輕舉妄動上前半步，但在一定程度上卻還是保持著理直氣壯，“你，你休要仗勢欺人，你憑白取笑在下，總要給個說法！”

朱勝機反正是閑來無事，倒是也想要給這只會紙上談判的書生上一課，便微微一笑，開口道：“你放才說，要讓城外江上的那些大鐵船沿運河北上，奇襲京師？”

“沒錯，我是這么說的！”書生側身昂首，傲然而立。

朱勝機臉上的笑容更濃，繼而問道：“好，那我且問你，你可知城外那些大鐵船吃水多少，而那京杭大運河的平均水深又是多少？”

書生聞言頓時一愕，顯然他之前是沒有想過這些事情的，所以直接就被朱勝機給問了個措手不及，啞口無言。

書生支支吾吾地半天答不上來，最終惱羞成怒，“這誰能知道？難不成你還能說得出來不成？”

“我當然知道！”

朱勝機淡然道：“以大鐵船的體積重量，吃水恐怕至少得有兩三丈，這還是得在大江大海之上，若是換做水量較小的運河，恐怕還要更多。

而那京杭大運河的平均水深卻不足一丈，而且有些河段的河道十分狹窄，大船難以通行，很顯然，若是把這些大鐵船開到運河里去，走不了多遠怕是就得擱淺，更不要說還想開到京師去！”

圍觀眾人本來還都站在書生這邊，都忿忿不平地盯著朱勝機，結果現在聽朱勝機說的有理有據，也頓時都如恍然大悟一般，紛紛點頭贊同，小聲嘀咕議論了起來。

“是啊，我就說這么簡單的事情朝廷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那些大鐵船那么厲害，若是能夠用了打建奴，能開到運河里去，朝廷不早就開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