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送給出云,幾位大儒頓時都默默放下了袖子。
他們覺得反正只要自己這幾人之間沒人得到這幅畫,那心里就平衡了。
所以當即停手,以行動來表示:我沒意見。
見著出云這幅明明受寵若驚,卻反饋十分有限的矛盾模樣,左今昭覺得沒意思,所以有意逗逗這個冰美人。
他糾結的說道:“殿下不想要的話,那我就送給孟姐好了。”
孟眠眼前一亮。
這孟姐雖然長相只能算姣好,但勝在渾身上下帶著股書卷氣,所以左今昭對她的觀感還不錯。
他記憶最深的,是大學里頭那個喜歡戴著無框眼鏡,穿著職業套裙,腿上裹著灰色絲襪,腳踩一對RV平底鞋的三十多歲女老師。
那天,從不翹課的哈吉昭,翹了一節課。
出云當即心里就緊了緊,心底有點埋怨自己表情反饋給的不夠,錯失了這幅好畫。
她漂亮的丹鳳眼微微瞇起,深深看了眼左今昭那張和自己一樣漂亮的臉,微不可查的深呼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某種決定,而后淡淡開口:“本宮自是想要的,但既然你想送給孟眠姐,本宮也沒意見。”
“這是生氣了?”
左今昭與出云對視一眼,心想我可不慣著你臭毛病,于是輕笑一聲,將畫卷拿起,遞給了孟眠:“孟眠姐,這幅畫就送給你了。”
而后,他又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認真的再次介紹起這個香水。
出云眼角一動。
孟眠如獲至寶,拿著畫卷和小瓷瓶非常開心,明明三十多歲的年紀了,卻笑的像個小姑娘一樣俏皮:“謝謝。”
本來在四個大儒的罵戰中最為牙尖嘴利的孟連云感受到了身旁三道凌厲的目光,竟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過閨女得到了,關我老孟什么事?
所以老孟臉不紅心不跳,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的。
三個大儒眼見畫作被送到了孟眠手上,頓覺無的放矢,只能撇過頭去,以解心中郁悶。
就在這時,左平謙收到了左今昭的傳音:“二郎,大哥教你一首詩,你來讀,我來寫。”
左今昭覺得自己畢竟不是真正的文化人,跟弟弟比還是有差距的,所以不能一直裝逼,沒有足夠的文化底蘊做支撐,就像是空中樓閣,始終有些太虛浮了。
左平謙一愣,深深看了眼大哥,明白這是大哥要給自己表現的機會,只是不理解為什么大哥傳音后,聲音會變成女子的聲音。
反而和他的外表還甚是般配,這是左二郎覺得最操性的。
“雖然知道大哥是好心,但我左平謙可不是那喜歡狐假虎威,沽名釣譽之輩。”
不過左平謙不會傳音,所以只能點點頭。
于是在下一刻,他用力的從對詩句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止下了顫抖的雙手,深吸口氣平復心情后,對大儒們拱手:“幾位先生,學生左平謙有一首詩,可題于那菊圖之上!”
聲音嘹亮,在場之人皆停止討論,轉頭看來。
陳秉是左平謙的老師,更是菊圖的擁有者,所以他回問道:“是平謙你作的詩?”
左今昭以為弟弟會點頭,沒想到弟弟雖然昂著脖子一臉傲然,卻是用最裝逼的語氣,說出了最迥異的答案:“回先生,是我大哥往年所作。”
左今昭臉色一愕,又成了下一個視線焦點。
但他想了想,覺得這是小老弟還是挺有文人風骨的,他覺得挺好,比自己好多了。
陳秉眼睛一亮,連忙說道:“速速道來。”
左平謙點點頭,對左今昭說道:“依舊由大哥來題詩吧。”
“好。”
左今昭答應。
只聽左平謙高聲吟誦,聲音傳遍四方:
“物性從來各一家,誰貪寒瘦厭年華?”
僅是第一句,就讓陳秉渾身一震。
自古以來愛菊之人不少,他們愛它的品性,認為它生長于寒風之中,與百花不同,是君子所應該追求的高尚品質,所以多為借菊言志的詩詞流傳于世。
甚至不乏有憤世嫉俗之人,同樣以菊花作詩,詩中卻是言辭犀利,頗有種孤憤之感。
但這首詩的開頭則有不同的看法,指出了這只是菊花的天性使然,并非為了高尚而去高尚,去追求超然脫俗的與百花的生長環境相對立。
這其實只是它的生長習性而已,并沒有刻意的去追求什么。
其余人也是心中震動,等不及的要聽下文。
左平謙繼續誦道:“菊花自擇風霜國,不是春光外菊花。”
陳秉呼吸一滯,眼神渙散了幾分,心中突然涌現出一股被人理解了的感覺。
作為一個讀書人,他是很容易與詩詞產生共鳴的,這是一種意志的抒發與精神的寄托。
不是春光有意的去排斥菊花,而是菊花主動選擇了傲立于風雪之中。
沒有激烈的陳詞,沒有言志的傲然,也沒有選擇去貶低其他花,借此抬高自己的地位與價值。
菊花選擇立于風雪,不與百花爭艷,這只是它自己的選擇而已。
“萬物不趨同,順應本心即是圓滿……妙極,哈哈哈,妙極!”
陳秉先是低聲喃喃,最后卻是越發喜悅,竟都笑出了聲來。
當初身在官場,陳秉始終不愿與那些尸位素餐、口口聲聲說是與光同塵的人同流合污,所以才遭人排擠,終日郁郁。
他開始懷疑自己為官的意義和價值,不知道這樣令人作嘔的官場,到底有什么值得天下學子苦讀圣賢書,擠破了腦袋都想要進來的?
他也見過一些人,一開始滿腔抱負,立志要做一番事業,青史留名。
最后,他們慢慢因為各種原因,失去了初心,成為了自己抱著圣賢書苦讀時,最討厭、罵得最狠的那一種人。
之后,陳秉便選擇辭官來書院教書,面對一張張朝氣蓬勃、渴求知識的面容,終于感受到了渾身輕松,只覺得迷霧消散,未來一片坦途。
結果倒被那些人譏為自命清高的迂腐之徒。
即使后來陳秉一直也這般以為,他覺得自己就是因為瞧不上那些庸碌之輩,才回到書院做了教書先生。
面對他們的嘲諷,他非但不惱,反引以為傲。
自己本就與他們不同,本就比他們高潔,比他們更心懷天下。
可每當想起時,心底總梗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郁結。
如今聽到這首詩,他終于想通了,他陳秉不是被排擠出官場的,他是自己不想干了,不想跟那些鳥人一樣,做一些自私自利的鳥事,欺下媚上,縱情聲色。
他徹底念頭通達了!
陳秉哈哈大笑,笑的很是開懷,但直到他回頭,卻猛然發現其余三位大儒正在拿著各自的小印,朝著自己的菊圖之上狠狠的蓋章。
“我靠,住手!”
陳秉大驚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