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進行著最簡單的交流。他們艱難地，向著那座作為幻象源點的塔樓行進。

越是靠近塔樓，他們感受到的壓力就越大。周圍的記憶殘影，不再是之前那種模糊的樣子，而是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具有“交互性”。

一個面容酷似韓月的女弟子，含情脈脈地遞給韓書硯一封信箋，柔聲說道：“書硯師兄，這是……這是我為你寫的詩……”那股夾雜著愛慕與羞澀的情緒，甜膩得讓人發慌。

韓書硯溫和地搖了搖頭，繞開了她。但他那溫潤的眉宇間，也多了不易察覺的凝重。

自己的記憶已經不知不覺之間產生了交錯，眼前的這個女弟子根本不是當年滄海宗的人，而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林兄，你可曾感覺，越是靠近那座塔，周圍這些記憶殘影，就越是……真實？”韓書硯忽然開口，他的聲音通過傳音，清晰地傳入林默耳中。

“不錯?！绷帜⒉豢刹斓攸c了點頭，傳音回應，“不僅是真實，而且，這些殘影的情緒，似乎也變得更加強烈了。你看那個在街角哭泣的女弟子，我能感覺到她心中那股巨大的悲傷。”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街角。一個身穿滄海宗服飾的年輕女弟子，正蹲在地上，抱著膝蓋，發出壓抑的哭泣聲。一股悲傷情緒從她身上散發出來，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冰冷了幾分。

林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肮殴帧４说氐挠洃?，似乎并非是隨機截取的一段繁華時光。它更像是一場盛大悲劇發生前最后的寧靜?！?

韓書硯手中的玉簫，不時會發出一兩個清越的音符。每個音符都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能在他身周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那些試圖滲透進來的雜亂念頭暫時隔絕在外。這顯然是一種極為高明的清心法門，但看得出，每一次吹奏，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消耗。

而林默，則依靠自己那堅如磐石的道心，以及玄龜鎮海呼吸法。他將自己的心神沉入一片絕對的寂靜之中，任由外界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如潮水般涌來。這種方式更加被動，也更加艱難，需要時刻對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壓力。

前方通往觀星塔的唯一路徑，是一座由一根巨大肋骨構成的天然拱橋。

那拱橋橫跨在一道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之上，深淵中，不時有灰黑色的怨氣升騰而起，讓人不寒而栗。

然而，真正讓兩人停下腳步的，是橋中央突然出現的那個東西。

那是一團……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黑色陰影，此刻正在不斷蠕動著。

它大約有一人多高，沒有固定的形態，時而像一灘流動的淤泥，時而又會凝聚出幾條模糊的手臂和腿，甚至是幾張痛苦扭曲的人臉。它就那么靜靜地盤踞在橋的中央。

最詭異的是，這團陰影周圍的空間，都發生了輕微的扭曲。那些原本正常的記憶幻象，在靠近它三丈范圍時，便會變得支離破碎，最終被它吞噬，消失不見。它仿佛一個“真實”的黑洞，正在不斷地吞噬著這段“虛假”的記憶。

“林兄，小心！”韓書硯的聲音，帶著警惕。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那團一直靜止不動的黑色陰影，動了。

與其說是動，更不如說是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開始分解。

一縷縷比發絲還要纖細的黑色絲線，從它的主體中分離出來，悄無聲息地順著橋面和兩側的欄桿，向著林默和韓書硯的方向蔓延而來。

速度并不快，但確讓人感到心悸。

“不能讓它靠近！”韓書硯當機立斷。

他催動玉笛，一股清越悠揚，卻又帶著肅殺之氣的簫聲，驟然響起！

在他身后，出現了一片廣闊竹海的虛影。清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看似柔和，卻暗藏著無數細密的風刃。一股清風的飄逸之勢，以他為中心，向外擴散開來！

肉眼可見的青色音浪，化作一道道彎月形的風刃，向著那些蔓延而來的黑色絲線，席卷而去！

而林默，則深吸一口氣，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而幽暗，仿佛一片亙古不變的深海。一股難以言喻的“鎮”與“定”的意境，緩緩擴散開來。

這是深海的沉靜。

這股勢，無形無質，卻仿佛能讓周圍躁動的靈氣都為之平息。它不主動攻擊，卻帶著一種“任你狂風暴雨，我自巋然不動”的絕對防御姿態。這正是他從玄龜鎮海呼吸法中，領悟出的最適合自己的“鎮海之勢”！

韓書硯的音波風刃，精準地切割在了那些黑色絲線之上。

然而，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被切斷的黑色絲線，并沒有消散，而是像被斬斷的蚯蚓一樣，每一截都在瘋狂地扭動，然后一分為二，變成了更多更細小的黑色絲線，繼續向他們蔓延而來！

他的攻擊，不僅無效，反而加速了對方的增殖！

“怎么會這樣！”韓書硯立刻停止了攻擊，但為時已晚。

眨眼之間，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絲線，就涌到了他們面前！

就在這些絲線即將觸碰到兩人的瞬間，林默的鎮海之勢，終于與它們發生了接觸。

那些狂暴的黑色絲線，在進入林默鎮海之勢范圍的剎那，其蔓延的速度，竟然肉眼可見地變慢了！

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無形的泥沼之中。

“有用！”韓書硯心中一喜。

“只能拖延，無法阻止?！绷帜穆曇?，卻冷靜得可怕，“我的勢只能延緩，無法根除。它在……同化我的勢！”

正如林默所言，那些黑色絲線雖然變慢了，但依舊在堅定不移地前進。并且，林默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鎮海之勢正在被一股更高級更混亂的法則所污染。

那團位于橋中央的陰影本體，似乎對他們的抵抗產生了興趣。它停止了增殖絲線，龐大的身軀開始緩緩蠕動，向著兩人漂移過來。

隨著它的靠近，它的勢也展開了。

那是一種由無數負面情緒凝聚而成的“怨念之勢”，狠狠地撞向了兩人布下的防御！

“砰！”

韓書硯的清風之勢首當其沖。他身后的竹海虛影，在這股混亂的怨念沖擊下，瞬間破碎！他整個人如遭雷擊，臉色慘白如紙。

而林默的鎮海之勢，也在這股巨力的沖擊下，劇烈地顫抖起來。他腳下的白玉地磚，以他為中心，寸寸龜裂，形成了一張巨大的蛛網！

他只感覺自己的神魂仿佛被萬千根鋼針穿刺，腦海中瞬間涌入了無數個瘋狂的念頭。

“殺！殺光他們！”

“憑什么！憑什么我們就要死！”

“好恨！好不甘心！”

那些屬于當年滄海宗修士臨死前的絕望與怨恨，此刻要將他的神智，拖入無盡的深淵。

“守住心神！”林默低喝一聲。他不但沒有后退，反而頂著巨大的壓力，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知道，一旦氣勢被破，兩人將再無任何還手之力！

他雙拳緊握，周身氣血如同烘爐般奔涌，煞骨淬體訣第二層銀骨境被他催動到了極致。一層淡淡的血色光焰，從他身上升騰而起，與那幽暗的鎮海之勢結合在一起，勉強抵擋住了那股怨念狂潮的沖擊。

但他也知道，這只是飲鴆止渴。

那團黑色陰影的龐大身軀，突然停止了蠕動，然后，在兩人驚駭的目光中，它的表面，緩緩地長出了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怪異的眼睛！

它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有一個由純粹的惡意構成的不斷旋轉的深邃漩渦。

當林默與那只眼睛對視的瞬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都要被吸進去了！

“不好！是神魂攻擊！”韓書硯吹奏出一段急促而高亢的九轉清心咒，此咒專門用于守護心神。

但那清心之音，被那只眼睛的目光掃射時，卻瞬間消融。

韓書硯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體內法力正在飛速消耗。

林默的情況同樣糟糕。他感覺自己的神魂，正在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從肉體中強行剝離！

“林兄，撐住！”韓書硯不再保留，以秘法催動玉簫，玉簫瞬間變得晶瑩剔透。

“清風無相，纏！”

韓書硯吹奏出的簫聲，不再是之前的蕭殺與凌厲，而是變得無比的輕柔綿長。

他再次強行凝聚出清風之勢，化作了無數道看不見的輕柔的氣流，纏繞在了林默的身上！

他將自己清風之勢中那股靈動與清心的特性，發揮到了極致，注入了林默那即將被壓垮的鎮海之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