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最后的畫面，是電腦屏幕上《喵可莉的兔玩偶》那陰森詭異的標題，以及一個彈窗廣告——咸魚喵喵的剪影在霧氣里若隱若現(xiàn)。緊接著，是撕裂靈魂般的劇痛，仿佛有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從四面八方刺穿我的顱骨，狠狠攪動腦髓。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意識在虛無的泥沼里沉浮，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或許已是永恒。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率先刺穿混沌，強行將我拽回“現(xiàn)實”。

是腐肉。混雜著濃重的鐵銹味——不，是血。新鮮而粘稠的血腥氣。

冰冷、堅硬、帶著塵土和某種粘膩濕滑觸感的地面緊貼著我的臉頰和身體。我猛地睜開眼，視線花了片刻才艱難聚焦。

搖曳的、昏黃的光源來自四周。不是電燈，是一根根插在冰冷石地上的蠟燭。粗劣的白蠟，淌下的燭淚如同凝固的蒼白油脂，在地面蜿蜒成怪異的痕跡。燭光能照亮的地方有限，更濃重的黑暗潛伏在洞穴般的墻壁邊緣，蠢蠢欲動。空氣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那股腐朽與血腥的混合氣味，沉甸甸地壓進肺里。

視線艱難地越過那些搖曳的燭火，終于捕捉到了光源中心，那唯一在“動”的存在。

一個嬌小的身影。

她背對著我，穿著一身褪色嚴重、沾滿污漬的暗紅色連身裙，裙擺下露出一雙同樣沾滿泥垢、光著的腳丫。深藍色的頭發(fā)，像是被粗暴地剪過，長短不齊地散落在瘦削的肩膀上，發(fā)梢干枯得如同秋天的雜草。

她站在一個巨大的、用暗紅近乎發(fā)黑的粘稠液體畫成的法陣中心。那液體還在緩緩流動，散發(fā)出刺鼻的腥氣——毫無疑問，是血。法陣的線條扭曲、復雜，充滿了褻瀆的意味，光是看一眼，就讓人眼球刺痛，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的身體繃得緊緊的，像一張拉到極限即將斷裂的弓。瘦小的肩膀微微顫抖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碎的、壓抑的抽泣聲。

她的雙手高高舉在身前，捧著一個東西。

一只破舊、骯臟的兔子玩偶。

玩偶的布料已經(jīng)磨損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一只紐扣做的眼睛歪斜地掛著，另一只只剩下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幾縷粗糙的麻繩縫線從裂開的接縫處支棱出來。此刻，那只丑陋的兔子玩偶，正散發(fā)著一種極其微弱、卻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幽光。暗紫色的、不祥的光暈，如同有生命的毒霧，絲絲縷縷地從玩偶身上滲出，纏繞上她蒼白纖細的手指。

她的頭微微垂著，深藍色的發(fā)絲遮住了側(cè)臉，但我能感覺到一種巨大的、絕望的悲傷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正從那個小小的身體里彌漫出來，幾乎要壓垮周圍的空間。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她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啜泣在死寂的洞穴里回蕩。那聲音，像受傷的小獸最后的嗚咽，又像靈魂被一點點撕裂的哀鳴。

我認得這個場景。

刻骨銘心地認得。

這是《喵可莉的兔玩偶》的開端，也是整個悲劇無可挽回的起點！那個深陷于絕望與痛苦中的藍發(fā)女孩，正是喵可莉。她手中的兔子玩偶，是她唯一“朋友”的遺物，也是此刻她獻祭自己、進行禁忌黑暗儀式的媒介！她會用這個玩偶作為核心，將自己僅存的朋友們——那些同樣在悲慘命運中掙扎的孩子們——強行轉(zhuǎn)化為無知無覺的玩偶，永遠陪伴她，也永遠囚禁她自己于永恒的孤寂與痛苦之中！

“不……停下來……”無聲的吶喊在我心中瘋狂沖撞，喉嚨卻像是被恐懼和冰冷的空氣死死扼住。原著里那些孩子們被扭曲成玩偶時發(fā)出的無聲慘叫，喵可莉在儀式完成后抱著玩偶、靈魂徹底枯死的空洞眼神……那些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記憶里。

就在這時，喵可莉的啜泣聲陡然拔高，變成一種尖利的、非人的嗚咽。她高舉著玩偶的雙臂猛地繃緊，指甲深深掐進玩偶破舊的布料里！那兔子玩偶身上的暗紫色幽光驟然變得明亮、刺眼！它開始劇烈地顫動，仿佛內(nèi)部有什么東西正在瘋狂地掙扎、膨脹，要撕裂這具布偶的軀殼！玩偶歪斜的紐扣眼睛猛地轉(zhuǎn)向我這邊，那只空洞的黑窟窿死死地“盯”住了我，一股冰冷徹骨的惡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

法陣邊緣，那些原本只是流淌的暗紅血液，如同獲得了生命般開始蠕動、沸騰！一個模糊的、扭曲的、由粘稠血漿構成的小小身影輪廓，正在法陣的一個節(jié)點上痛苦地掙扎、凝聚！它無聲地張開嘴，像是在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輪廓的邊緣不斷崩散又重組，每一次重組都更加清晰一分，散發(fā)著非人的怨毒和痛苦！那是儀式正在抽取、轉(zhuǎn)化某個孩子靈魂的具象！

就是現(xiàn)在！原著中不可逆轉(zhuǎn)的悲劇節(jié)點！

大腦一片空白。恐懼、對劇情的預知、對眼前這個絕望女孩的心痛，還有那即將發(fā)生的、令人發(fā)指的扭曲……所有情緒如同爆炸般在胸腔里轟然炸開！

“別碰那個玩偶！”

一聲嘶啞、變調(diào)、幾乎耗盡了我肺部所有空氣的吼叫，不受控制地沖破了喉嚨，在這死寂的洞穴里如同驚雷般炸響！

就在最后一個音節(jié)脫口而出的瞬間——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并非來自外界，而是從我身體最深處、從靈魂的裂隙中轟然爆發(fā)！它熾熱、狂暴、帶著創(chuàng)世之初的混沌轟鳴，瞬間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沖上顱頂！我的視野被一片純粹、霸道、不容置疑的白光徹底吞噬！這白光并非照亮，而是宣告！一種絕對的、凌駕于現(xiàn)實規(guī)則之上的意志被粗暴地喚醒、點燃！

我感覺自己的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個細胞都在劇烈地燃燒、沸騰！身體內(nèi)部仿佛有無數(shù)根無形的弦被同時撥動到極限，發(fā)出瀕臨崩斷的尖嘯！意識像是被拋進了光速旋轉(zhuǎn)的漩渦，被這股新生的、完全陌生的力量撕扯、重塑。

這就是……言出法隨？覺醒？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那純粹的白光已然收斂，視野恢復的剎那，我看到的是——

喵可莉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她高舉玩偶的瘦小身體猛地向后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石地上，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那只散發(fā)著不祥紫光的兔子玩偶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啪嗒一聲掉落在離她幾米遠的血泊里。

與此同時，那個在法陣邊緣痛苦凝聚、由血漿構成的扭曲人形輪廓，發(fā)出一聲只有靈魂才能感知的、尖銳到極致的“滋啦”聲，如同燒紅的烙鐵浸入冰水！它劇烈地扭曲、潰散，構成它的粘稠血漿如同失去了支撐，嘩啦一聲徹底垮塌，重新融入地面的法陣血痕之中。

法陣中央那些沸騰、蠕動的暗紅血液，瞬間失去了所有活性，變得如同冷卻的、污穢的油漆，一動不動。四周搖曳的燭火像是被無形的壓力猛然一壓，火苗齊齊矮了一截，光線驟然暗淡下來，洞穴內(nèi)陰冷的氣息重新占據(jù)了上風。

死寂。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整個空間。只有燭火偶爾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以及……角落里傳來的，極其微弱、壓抑的啜泣和喘息聲。

喵可莉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身體因劇痛和巨大的沖擊而微微顫抖。她深藍色的頭發(fā)凌亂地散落在臉頰旁，遮住了表情。她似乎完全懵了，巨大的變故抽空了她的所有力氣和反應能力。她茫然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支撐起身體，那只手的手背上，一道細細的、新鮮的劃痕正在滲出殷紅的血珠——顯然是剛才摔倒時被尖銳的石塊劃傷的。血珠沿著她蒼白的手腕滑落，滴在暗紅色的裙子上，暈開更深的印記。

但她的目光，卻死死地、帶著一種近乎呆滯的驚愕，鎖定在法陣邊緣——剛才那扭曲血影潰散的地方。

就在那里，一個身影正艱難地支撐著，試圖坐起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比喵可莉還要小一點的女孩，穿著同樣破舊、沾滿灰塵的連衣裙。她的頭發(fā)是淺栗色的，此刻亂糟糟地貼在汗?jié)竦念~頭上。她的小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因為恐懼而不住地顫抖。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神渙散，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她下意識地抬起一只手，想要捂住劇烈起伏的胸口，那只抬起的手……動作僵硬得可怕，如同生銹的機械臂，手腕處甚至能看到不自然的、如同關節(jié)般的輕微凸起。

她的旁邊，另一個稍微大一點的男孩也正掙扎著試圖從地上爬起。他的動作同樣帶著一種非人的滯澀感，每一次移動，頸部的皮膚都呈現(xiàn)出一種怪異的、類似于布偶縫合線的僵硬紋路。他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像是壞掉的風箱。

他們“活”過來了。

以這種……保留了部分玩偶特征的方式。

“儀…儀式……”喵可莉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她茫然地看向我，又看向地上那只靜靜躺在血泊里、不再散發(fā)任何光芒的破舊兔子玩偶，最后，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兩個正在掙扎、帶著明顯非人特征的伙伴身上。

那雙原本被絕望和麻木徹底占據(jù)的深藍色眼眸，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驚愕、難以置信、巨大的茫然，還有……一絲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又無比灼熱的……希望？

巨大的悲傷和如釋重負的狂喜在她臉上交織、碰撞、扭曲。她猛地抬起那只沒受傷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試圖堵住喉嚨里即將沖出的、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嗚咽。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從她深藍色的、重新煥發(fā)出一點生機的眼眸中滾落，混合著她手背上傷口滲出的血，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她顫抖著，掙扎著，手腳并用地朝著離她最近的那個淺栗色頭發(fā)的小女孩爬去。動作笨拙而急切，帶著一種失而復得的、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

洞穴深處，燭光勉強照亮與黑暗交界的地方，仿佛最濃稠的墨汁在緩慢攪動。

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漣漪，在陰影深處蕩開。

陰影的濃度陡然加深了一瞬。在那片絕對的黑暗里，無聲無息地“浮現(xiàn)”出一個輪廓。

那是一個高挑的身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只能勉強辨識出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線條冷硬的黑色衣褲，勾勒出略顯單薄卻帶著危險氣息的輪廓。一頭銀白色的短發(fā)，如同冰冷的月光碎片，在絕對的黑暗中突兀地切割出幾道冷冽的線條。

她的臉完全隱藏在更深的暗影里，無法看清五官。只有兩點幽光，如同潛伏在深淵中的毒蛇之瞳，穿透黑暗的帷幕，冰冷地、毫無溫度地鎖定在我的身上。

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玩味，更深處，翻涌著一種純粹的、對未知力量的貪婪。像饑餓的野獸，終于嗅到了最誘人的獵物氣息。

一股寒意，比這洞穴里終年不散的陰冷更甚百倍，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身體里那股剛剛平息下去、屬于言靈的熾熱力量，在感受到這冰冷目光的瞬間，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鐵，發(fā)出劇烈的、無聲的嗤響和震顫！力量的余燼在我體內(nèi)不安地躁動、尖叫。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臉頰上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令人忽略的觸感。

像是一縷冰冷的風，又像是一根無形的、帶著靜電的絲線，輕輕拂過皮膚。微麻，帶著一種被標記般的詭異感。

我猛地轉(zhuǎn)頭，視線投向那片陰影。

那里，空無一物。只有燭光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投下的、不斷晃動的怪異影子。

仿佛剛才那冰冷的注視和那詭異的觸感，都只是過度緊張下的幻覺。

然而，一個聲音，直接在我的意識深處響起。它并非通過空氣震動傳播，而是如同冰冷的、帶著倒刺的蛛絲，直接纏繞上我的靈魂。那聲音慵懶、沙啞，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倦怠，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危險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精準地釘入我的思維：

“言靈師……”

“你修改了命運……”

“現(xiàn)在……”

“該支付代價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不，是靈魂層面無比清晰地“感知”到——就在我眼前幾寸的空氣中，幾縷極其細微、如同破碎光塵般的銀色絲線，正憑空浮現(xiàn)、緩緩飄散。

那是我剛剛覺醒言靈力量時，無意中逸散出的、無法完全掌控的……言靈殘光！

而此刻，一只由純粹陰影構成、近乎透明的手的虛影，正優(yōu)雅地懸停在那些銀色光塵旁邊。那虛影的指尖，正輕柔地、如同拈花般，觸碰、纏繞、攫取著那些屬于我的力量殘屑。銀色的光塵被那陰影的指尖吸引、吞噬，如同細雪落入深不見底的黑潭，瞬間消失無蹤。

那只陰影之手完成了攫取，緩緩收回，徹底沒入它身后的黑暗，再無一絲痕跡。

洞穴里，只剩下喵可莉緊緊抱著那個淺栗色頭發(fā)、動作僵硬的小女孩，壓抑的、劫后余生的哭聲在冰冷的石壁間低低回蕩。

而我，渾身冰冷地僵立在原地。臉頰上那被無形之物觸碰過的位置，殘留的冰冷和微麻感，如同烙印般清晰。

代價……已經(jīng)開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