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向來是個行動派。
因此當他看見陜西的一眾官員來到延安府賑災時,便敏銳的察覺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是一路打聽下來,才知道竟然是皇帝親至陜西了。
最開始聽聞這個傳聞時,張獻忠根本就不相信這話,以為只是流民之間隨口亂傳的而已。
可隨著他的腳步踏過越來越多的州縣時,張獻忠不禁陷入了沉默。
因為不單單只是延安府一個州縣,出現官員主動賑災的情況。
而是所過之地的每個衙門口都有官員在主持賑災事宜,并且極為夸張。
他一個身強體壯怎么也不像是流民的人。
硬是被那些官吏們抓過去細細盤問了好幾次。
“老鄉,餓不餓?來碗粥吧!我們洛川縣的粥可是要比其他縣要稠的多的多!來一碗吧!喝了后多替我們說說好話就行!”
“老鄉,是從哪里來的?怎么還在外面逃荒?是不是缺干糧了?好說好說,我們甘泉縣給你發!拿了糧食多替我們宣傳宣傳便是!”
“老鄉......”
這樣的經歷。
直接把一向自詡心理素質過人的張獻忠給整不會了。
他甚至覺得這個世界一夜之間變得不真實起來。
用隨身攜帶的匕首扎了自己好幾下后,張獻忠方才明白自己不是活在夢里。
皇帝來陜西...竟然能有這么大作用?!
直接就讓那群畜生官吏頃刻間轉了性?!
在這種極大的好奇心的驅使下,張獻忠一點點朝著傳聞中心靠近。
走了一段距離后。
張獻忠知道了為何那些官吏轉變如此之快。
哦,原來是不好好賑災的縣城官吏會被皇帝全部殺掉,皇帝已經在西安府這么干了。
十個縣里面九個能活,大家都不想成為那個被屠的縣,所以才如此賣力。
張獻忠點點頭,這樣的話一切確實可以說的通了,新登基的皇帝確實夠狠,非常對他的口味!
隨后他繼續往漩渦中心靠近。
“誒,老鄉,跟你打聽下,你知道皇帝來了后十縣殺一都殺了哪些縣......”
“嗯?!什么叫我聽錯了?!”
“什么叫他媽是十個縣里只有一個能活?!!!”
聽見這種傳聞,剛醒沒兩天的張獻忠又迷茫了。
這他媽怎么越來越離譜了?!
張獻忠給自己扎了扎,繼續前進。
等他真正進入西安府范圍。
看到幾個縣的城門外都掛著無數顆腦袋時,張獻忠已經不能再用迷茫形容,而是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老實說。
張獻忠也曾幻想過自己哪一日造反成功了,要把現在這些陜西的官員狠狠殺一遍。
但看著現如今的景象,張獻忠發現自己好像有些太過幼稚了......
有這樣一心為民且狠厲無比的新皇,誰他媽敢造反?!
不過話說回來。
皇帝此舉......是否有些太過極端了?!
十縣殺九,這個名詞在現如今不過二十出頭的張獻忠看來,有些過于抽象。
他實在無法理解。
不過。
不理解歸不理解。
各種原因加持之下。
張獻忠還是一路打聽,來到了陛下所在的西安府府城。
他太想親自看一眼這位剛登基沒多久的皇帝了,以至于幾天下來他的腳磨出許多血泡都渾然不覺。
來到府城后。
張獻忠本以為自己這幾天聽了太多傳奇,就算真的看到皇帝也不會有太多驚訝了。
但沒想到......一來他就看到了民眾沖擊秦王府。
然后是民眾爭先恐后的報名參軍,只求能成為陛下的護衛,跟陛下一起前往最為兇險的延安府。
端的是一個悍不畏死。
這一幕幕魔幻場景,又一次給張獻忠本就還不太成熟的心靈帶來劇烈沖擊。
皇帝為了百姓......竟然連秦王都殺?!
無數的震撼。
讓張獻忠此刻正失魂落魄的走在府城內無人的街道上。
可是沒往前走幾步。
張獻忠思想里的某種東西像是轟然破碎了般,讓他怔怔停下腳步。
在這一刻。
張獻忠只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剎那間燃燒起來。
少年時奮進的記憶在他腦海里不斷糾纏。
張獻忠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以往關于造反的心思在這一刻全都灰飛煙滅。
此刻心中只剩下最后一個念頭——投身圣駕,建功立業!
張獻忠回頭看向那熱鬧非凡的人群,額頭青筋暴起。
但他卻并沒有第一時間返身回去。
法外狂徒和自命不凡的性格讓他決定給自己賭一把大的。
張獻忠知道圣駕馬上就要前往延安府。
而自己對延安府上下極為了解,還有延綏軍鎮的參軍經歷,這些對陛下來說都是極為有用的信息。
他想為自己搏一個面圣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陛下雖然殘暴,但對待民眾卻未主動揮起屠刀。
這多少給了張獻忠一點這么做的勇氣。
否則,打死他也不敢生出這種念頭。
張獻忠找了個石階默默坐下,靜靜等待著府衙前的民眾散去。
......
與此同時。
府衙之內。
孫傳庭招完兵后,也是來到朱由檢面前,躬身匯報道:
“陛下,微臣精挑細選出了六百青壯忠勇與圣駕一同前往延安府。”
朱由檢點點頭,喚來小洪子:“去簡單操訓下他們,休整兩日后再動身出發。”
“奴婢領旨!”
小洪子離去。
朱由檢看向孫傳庭,開口問道:“傳庭,你去過延安府,與朕說說那里的情況。”
孫傳庭淡然思索片刻。
既然陛下問起延安府之事,那就肯定不能再說什么民不聊生之類的屁話,一定要把自己的見聞給說明利害才行。
頓了頓后,孫傳庭開口道:“陛下,依微臣所見,延安府治理起來要比西安府難上數倍不止。”
“延安府連年旱災顆粒無收,即使陛下將那里的官吏士紳宗室全部殺光,所余存糧也不足以全府百姓撐到來年開春。”
“而且最重要的是......”
“延安府及延綏軍鎮邊關糜爛,異族犯邊乃是常有之事。”
“僅據臣所知,蒙古各部入關劫掠在今年內便是發生了六七次之多。”
“每次入侵,除了會搶走大批糧食外,青壯勞力也是都會被擄走一批。”
“所以就是將府內田地全部均分,以延安府內的現有民力,恐怕也種不過來......”
“因此僅憑西安府內的這些手段措施,絕對救不了延安府!”
孫傳庭說完,也是陷入了沉默。
延安府怎么辦,只有天知道。
反正他是想不出來如何著手,只能依靠陛下自身偉力了。
好在陛下聽完這些,依然是云淡風輕的樣子,似乎并未感到太過棘手......
恰逢此時。
一名太監躬身走進來說道:“啟稟陛下。”
“外面有一人名為張獻忠想要求見。”
“執勤錦衣衛見其身材高大儀表不凡,也是層層報了上來。”
“他說他是延安府人,還曾在延綏軍鎮從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