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橋河距離侯潮門不算很遠。

之前陳策帶人打殺高麗人販子的時候來過一次，因此對這邊的路線很是熟悉。

月光如水，冰涼且寒。

青條石鋪就的沿河古道上，垃圾與尸體如道旁野草般亂置。

腥臭和腐肉的嗆鼻比之半月前，也更加的濃烈了幾分。

戌初三刻的時候，有冷霜微降。

街道上，有一支二百人左右的隊伍快步跑過。

他們身上，大多染血。

有幾人顯然還受了傷，個個神色凝重不敢停留。

牛車顛簸的咯吱作響，眾人的腳步零碎不一。

他們奔跑了片刻后。

“暫時應該是安全了。”

陳策調整著呼吸，逐漸讓這支逃命的隊伍放慢了速度。

原來就在眾人剛剛過了鹽橋時，遭到了眾多流民和乞丐的襲擊。

這次襲擊不比泥犁街那邊的食人巷，這些流民乞丐幾乎人人手持棍棒，人數大約有二三百人之多。

陳策沒有猶豫，直接下令就地格殺。

拼殺了半天，又吸引了一股，到處殺人劫掠的義軍隊伍。

好在人數不多，只有不到區區百人，在一波互有死傷的沖突后，最終對方潰逃而去。

陳策款步來到兩輛牛車中間，此時的宗老正咳嗽著猛拍著自己的胸腹。

“宗老可還好？”

陳策關心的詢問了一句。

宗老輕笑著扶在牛車上，擺了擺手：

“子謀小友當真是好手段啊，剛才你們大喊，說糧食被起義軍給劫走了，老夫還以為是真的呢。

沒想到......呵呵~，那伙流民和起義軍也算是倒霉，能碰到你這么個家伙。”

陳策苦澀一笑：

“哪有什么手段，都是為了活命罷了。”

宗老也不是什么迂腐的老儒，自是明白其中利害，贊同的點了點頭：

“是啊，大家都是為了活著......”

這時候，熟悉水路的田青和羅十三兩人摸了過來。

“郎君，前方再拐個彎就是內水灣了，那邊此時的人怕是很多，咱們最好能分批過去。”

“是的郎君，內水灣雖然很大，咱們人多聚在一起，怕是很容易就被防守的義軍發現。”

聽到田青和羅十三的提醒，陳策沉吟了片刻問向一旁宗老：

“宗老覺得呢？”

宗老一時訝然，沒想到陳策會問自己的意見。

他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們的船現在藏在哪？”

“距離內水灣不遠的河道內。”

宗老皺了皺眉，最后嘆息了一聲：

“此時，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一旦咱們被發現，還真就難以逃脫，老夫對水路不甚了解，一切還是聽小友安排吧。”

陳策輕笑著頷首，他沒有立即做出分批次的命令，而是先遣了兩人前去查看此時水灣的狀況。

不多時，兩人又折返了過來，神情有些慌亂。

“指揮使，前方水灣聚集了很多起義軍，細數下來，怕是不少于兩千之眾，咱們過不去啊？”

什么？

眾人聽到這話全都身子一震，一時間無不緊張了起來。

兩千多人？

就自己這些人沖過去，怕是連個浪花都擊不起吧？

陳策聽到這話時，只是微微皺眉，他的心里沒有被起義軍的數量嚇到，反而隱隱有股欣喜的感覺。

遠處城門的鼓聲震天，顯然城門的爭奪激烈正酣。

如此危難的時候，無論是方臘本人，還是呂師囊等部，都是不可能在一個水門閘口處安排這么多兵力的。

畢竟水門不比陸門。

陸門廝殺激烈，是真正的絞肉機，煉獄場。

水門則不然，河道狹隘又有閘口橫陳，幾乎難以用兵力強攻。

以當下童貫的兵力來看，水軍幾乎匱乏，有的話，也應該是從其他路調來的零散水師。

那自然就不能作為進攻的主力軍了，無非擔任一些堵住水門閘口的責任。

因此，這堵在侯潮門的兩千余人只怕并不是什么執行防守的義軍，而是......劫掠過一番后，準備潰逃的逃兵了。

想到這里，陳策的眼底閃過一絲精芒。

于是，在眾人還在為此擔憂，是否選擇繼續從此路逃生的時候，陳策一錘定音的開了口：

“那兩千之人應該也是與咱們抱著同樣想法的逃兵，不然，一個水門擠下如此重的兵力，怕是只有傻子才會這般布防。”

回過神來的田青點了點頭：

“郎君說的不錯，內水灣河道狹窄，根本就不適合重兵部署，那些人還真有可能就是逃兵。”

一旁的宗老也表示贊同：

“老夫也覺得如此，再者，如今咱們后方有了追兵，再退回去顯然已經是不能了。倒不如繼續按照原計劃，只要能混入其中，也能少了后方追兵的威脅。”

陳策點了點頭，喊來了康星言與曲南仲、許央等人對其吩咐。

“街道盡頭處是個丁字岔口，我和孫大帶人會先堵住路口南方的視線，你們帶著其余人從路口往北去。

記住！路上不要停留，有人阻攔，打殺后不可戀戰，一定要先登船！”

陳策的神情很是凝重，顯然已經打算殊死一搏了。

其實這也是眾人唯一能逃出城的辦法了，因此，自是不用陳策再三叮囑，大家的心里也早就有了輕重。

康星言和曲南仲等人趕忙拱手領命。

隨后陳策又對著眾人紛紛開始了部署。

等到一切安排完畢，隨著陳策的一聲令下，眾人紛紛動身，朝著街道的盡頭趕去。

陳策等人這才剛一沖出巷口，頓時豁然開朗的河道，將他們的視線放寬了不少。

候潮門的水門很大，是那種包著鐵皮的厚重木閘門。

在百步之外，那巨大的閘門彷佛一道生與死的屏障，隔絕著外面與內里兩個世界。

漆黑且巨大的閘洞，像是一個張著大口準備吞噬眾人的巨獸一般。

閘洞前的河道里，漂浮著許多尸體，有活人的，也有死人的。

上次陳策等人來此，并未過多的細看，如今再看，便有些被驚到了。

當然了，被驚到的其實是那些擁擠在閘洞前，密密麻麻的船只和黑色的人影。

混亂而嘈雜，隱隱能聽到呵斥與謾罵的聲音傳來。

逃生的百姓被擠在最外圍，以至于里面的起義軍看的并不怎么清切。

“快！快去尋船！”

陳策對著被自己等人擋在身后的康星言和曲南仲他們喊道。

康星言點了點頭對著后方趕著牛車的等人指揮了起來：

“快！，先去河道尋船！”

隨后趕忙跟了上去。

“轟~！”

就在這時。

閘口處的河道上，突然有火焰升起，隨后便是爆發了一陣混亂與廝殺。

“他娘的！快給老子開閘！”

有人大喊著，駛著船撞擊著閘門。

河岸上的義軍，拼命砍殺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守卒。

一時間守卒全都躲在了被尸體和雜物堆起的障礙物后面。

河道與閘口交匯處，巨大的絞盤架上掛著新鮮的尸體，最前面的一片水域，在月光的照耀下，幽幽的泛起了詭異的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