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軍?！?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管好你自己?！?

“以后，離這家花店遠點。”

“離她，遠點！”

最后三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根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警告意味和毫不掩飾的排斥。說完，他不再看陳建軍瞬間變得鐵青難看的臉色，也不看陳紅英那變得玩味又好奇的眼神，抱著那束在陽光下依舊鮮艷的康乃馨，挺直脊背，大步流星地朝著與陳建軍相反的方向走去，將身后那對父女和花店里那道復雜的目光，一同甩在了身后。

陽光重新灑在他身上，懷中的花香似乎也重新變得清晰。陳建國的心跳依舊很快，卻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一種斬斷污穢、守護珍視之物的快意和決心。他知道，和王秀琴之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至少此刻，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在她面前，為她擋下了一根惡心的毒刺。

新華書店特有的沉靜氣息，混合著紙張油墨與淡淡灰塵的味道，像一層無形的結(jié)界，將門外縣城的喧囂隔絕。陳默抱著那本厚重的《線性代數(shù)》，輕車熟路地走向“數(shù)理科學”區(qū)最靠里的角落。那里光線稍暗，人跡罕至，是他這幾日瘋狂汲取知識的“秘密基地”。

他剛在冰涼的水磨石地面上盤腿坐下，翻開書本，目光沉入矩陣與向量空間的抽象世界，超級大腦如同精密引擎般無聲啟動。指尖劃過書頁，準備開始新一天的“掃描”盛宴。

就在這時，身旁的光線微微一暗。

一個身影，帶著一陣清雅的、若有似無的梔子花香，無聲無息地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陳默翻書的指尖微微一頓。這角落向來無人問津，今天竟有人打擾？他下意識地側(cè)過頭，目光掃向來人。

這一瞥，卻讓他小小的身體瞬間僵住！

是她？！

烏黑柔順的長發(fā)如瀑般垂落肩頭，發(fā)梢?guī)е烊晃⒕淼幕《取９鉂嶏枬M的額頭下，是一雙清澈明亮、如同浸在溪水中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正帶著一絲好奇和探究望過來。鼻梁挺直秀氣，唇瓣是天然的櫻花粉色，微微抿著，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天真與矜持。她穿著一件剪裁簡約卻質(zhì)感極佳的米白色羊絨連衣裙，外面隨意搭了件淺灰色開司米開衫，腳上是一雙干凈的小羊皮平底鞋。整個人如同初春枝頭含苞待放的白玉蘭，清麗脫俗，帶著一種與這陳舊書店格格不入的、渾然天成的貴氣。

蘇晚晴！

這個名字如同閃電般劈進陳默的意識海！前世，在他猝死前的那家公司，那個坐在他工位斜對面、總是安安靜靜、家境優(yōu)渥到令人咋舌的“白富美”同事！她是他的小組成員，他是她名義上的組長，但交集僅限于工作流程上的必要溝通。她像一朵被精心呵護在玻璃罩里的名貴花朵，氣質(zhì)清冷疏離，與陳默這種埋頭苦干、掙扎在生存線上的普通社畜，仿佛隔著兩個世界。

前世的這個時間點……1996年深秋……他陳默還是個掙扎在父母爭吵陰影里的兩歲孩童，而她蘇晚晴？按年齡推算，此刻應該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縣城的書店？還……坐到了他旁邊？

巨大的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覺瞬間攫住了陳默。重生的最大優(yōu)勢在于對已知軌跡的掌控，任何計劃外的變數(shù)都可能帶來難以預料的連鎖反應。蘇晚晴的出現(xiàn)，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完全出乎意料的變數(shù)！

他張了張嘴，幾乎要脫口問出“你怎么在這里？”或者“我們認識嗎？”這樣不合時宜的話。

然而，就在他愣神的剎那，蘇晚晴先開口了。她的聲音如同她的外表，清澈悅耳，帶著少女特有的軟糯，卻又有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從容：

“誒，小弟弟。”她微微歪了歪頭，長長的睫毛撲閃著，目光落在陳默懷里那本厚厚的、明顯超出他年齡認知范疇的《線性代數(shù)》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新奇，“我昨天就看到你啦！一個人坐在這里，安安靜靜的，看了好久好久的書，也不說話?！彼D了頓，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帶著點狡黠的弧度，“像個……小書呆子?！?

她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陳默懷里的書，眼神亮晶晶的，帶著純粹的、孩子般的興趣：“這本……你看得懂嗎？好厚呀！上面的符號像小蝌蚪一樣。”她似乎被自己的比喻逗樂了，輕輕笑了一下，然后才道出真正的來意，語氣帶著點自然的請求，并不讓人反感：“這里好安靜，我也喜歡看書。能不能……讓我坐在這里一起看？我保證不吵你。”

陳默心頭微震，瞬間壓下了所有的疑問和警覺。他不能問！一個兩歲的孩子，怎么可能認識一個素未謀面的富家少女？任何異常的反應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必須扮演好一個“有點奇怪但還算正?！钡臅粜『?。

而且，她的話……勾起了他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在一次項目聚餐后的閑聊中，蘇晚晴似乎確實提到過，她小時候很宅，最喜歡的就是泡在書店里，一看就是大半天。這個習慣……看來是真的。

“嗯?！标惸瓜卵酆?，掩去眼底所有的波瀾，只留下孩童般單純的平靜，甚至帶著點被陌生人搭話的輕微局促。他抱著書，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一點位置，算是默許。聲音小小的，帶著符合年齡的稚嫩：“你……坐。”

“謝謝！”蘇晚晴似乎很高興，立刻挨著他坐了下來，也盤起腿，動作優(yōu)雅自然。她從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個精致小巧的藤編提籃里，拿出一本硬殼精裝的英文原版書，封面上印著燙金的《Pride and Prejudice》（傲慢與偏見）。

陳默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書名。果然……是這個時期她能讀的東西。他不再看她，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線性代數(shù)》上。超級大腦再次啟動，目光如電，書頁在指尖下快速翻動，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沙沙聲。矩陣、行列式、特征值……復雜的符號和公式如同溫順的溪流，毫無阻滯地匯入他意識的海。

然而，他的“平靜”只是表象。意識深處，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不斷擴散。

為什么是她？

為什么是現(xiàn)在？

為什么偏偏坐到我旁邊？

前世，蘇晚晴的家世背景在公司里是個諱莫如深的話題，但隱約知道她的家族在本市乃至省城都頗有根基，產(chǎn)業(yè)涉及地產(chǎn)、商貿(mào)。她是名副其實的千金小姐，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普通的縣城書店？是偶然？還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軌跡發(fā)生了改變？

更讓陳默在意的是她剛才看他的眼神。那句“小書呆子”帶著善意的調(diào)侃，但那雙清澈眼眸深處一閃而過的探究，卻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他高度警覺的神經(jīng)上。那眼神……太過于“耐人尋味”，不像一個純粹好奇的少女看陌生小孩的眼神。

難道……她察覺到了什么？察覺到自己翻書速度的異常？察覺到自己閱讀內(nèi)容的超齡？

不可能！陳默立刻否定了這個過于驚悚的念頭。超級學習天賦是他最大的秘密，連父親都震撼不已，一個十來歲的少女怎么可能看穿？

或許是……自己這個年紀抱著高等數(shù)學書的樣子，本身就足夠怪異？引起了她的好奇？

紛亂的念頭在陳默腦中飛速掠過，又被強大的意志力強行壓下?，F(xiàn)在不是深究的時候。無論如何，蘇晚晴的出現(xiàn)是一個意外因素，需要謹慎觀察，絕不能暴露分毫。

他強迫自己將全部心神沉入書頁，翻書的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了幾分，試圖用這種“專注”來隔絕外界的一切干擾，也向旁邊這位“不速之客”傳遞“請勿打擾”的信號。

蘇晚晴果然沒有再出聲打擾。她安靜地翻開自己的《傲慢與偏見》，沉浸在那十九世紀英國鄉(xiāng)村的愛恨糾葛里。陽光透過高大的書架縫隙，斑駁地灑在兩人身上。一個穿著樸素的小男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翻動著厚重的數(shù)學專著；一個氣質(zhì)清貴的少女，優(yōu)雅地閱讀著英文名著。畫面奇異而和諧。

然而，蘇晚晴的目光，卻并未完全停留在書頁上。她的視線，時不時地、極其自然地飄向旁邊那個小小的身影。

看著他微微蹙起的小眉頭，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深奧的問題。

看著他翻動書頁時，那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指。

看著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時，那種與年齡絕不相符的、近乎冷酷的專注。

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好奇漸漸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難以捉摸的光芒。像是一個偶然發(fā)現(xiàn)了奇特小獸的觀察者，帶著純粹的興趣，也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想要一探究竟的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