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時，沈陽城。

賀世賢的轎子輕輕停在經略別苑后門。

嘎吱一聲，木門打開。

“經略大人已經在等著大人了，”幕僚汪言道親自上前迎接：“賀大人請！”

沒有多余的客套，賀世賢微微頷首，而后掀起衣袍下擺，邁步進入別苑之中。

曲徑通幽，連廊回折。

不多時，賀世賢便已經來到了熊廷弼的書房門口。

“是世賢到了嗎？快快進來，”熊廷弼的聲音從書房中傳來。

“末將拜見經略大人！”賀世賢進屋之后，先是深深一拜。

“不必多禮，漏夜召世賢過來，熊某是有大事相商，不得已而為之，世賢莫怪！”熊廷弼上前兩步，拉住賀世賢的胳膊，極為熟絡的將其拉到椅子上安坐。

言語之間，毫無上官對下官的威嚴，有的只是平易近人的寬和。

讓賀世賢一時間有些受寵若驚。

不過，事出反常必有妖！

“經略大人有事，差人吩咐一聲便是，世賢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賀世賢哪里敢在熊廷弼面前托大，半個屁股還沒有坐穩便立刻起身，額頭上已經冒出豆大的汗珠。

“莫慌，是韓虞臣（韓爌）那邊來信，事關女真，也事關朝堂，事急，未提前通知，你且安坐，”伸出手，按在賀世賢的肩頭，熊廷弼聲音帶著寬慰。

“末將謹遵經略大人吩咐！”賀世賢先交了投名狀。

“別急開口，你先看看這封信，”熊廷弼將桌上的一封信遞給賀世賢：“然后再和老夫說說你的想法。”

有些詫異的接過信件，賀世賢低頭拆開，而后細細看去。

數息之后，賀世賢臉色驟然一變，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陳靖之斬范文程于科爾沁王庭，后欲于王庭襲殺女真騎兵！這......這這這！”

“看來你也是驚駭莫名！”

“你我都看走了眼啊！”熊廷弼此刻已經靠坐在椅子上，雙眸微瞇，腦海中回放著當日初見陳靖之的畫面：“這哪里是什么夏魯奇？此人分明就是班定遠??！”

《后漢書·班超傳》記載，班超出使西域時，發現鄯善王因匈奴使團到來而動搖。為斷絕鄯善王退路、震懾西域諸國，他當機立斷，率36名隨從夜襲匈奴營地，斬殺全部匈奴使者，迫使鄯善王歸附漢朝。

如今熊廷弼言陳靖之為班定遠，也有贊其果決之意。

賀世賢亦深以為然，畢竟，若是換自己在陳靖之的位置上，絕對不會做的更好了。

看到賀世賢還在發呆，熊廷弼淡淡開口道：“你放心，如今是陳靖之點名要你去，不是韓虞臣（韓爌），也不是朝廷的正式旨意，老夫知你素來驍勇，殺敵從不惜身，但是此次若是，九死一生！你若是不愿，我不會強迫你?！?

賀世賢低頭看著信件，反反復復，看了數十遍。

“若是此役破賊，則可滅建奴之囂張氣焰！為我大明遼事大漲聲威！”半晌之后，賀世賢抬起頭：“我賀世賢非貪生怕死之徒，在遼東或者科爾沁，于我沒有區別，只要能拼殺建奴，賀世賢死而無憾！”

“好！”熊廷弼撫掌贊嘆：“為此英雄氣，當浮一大白！來人，上酒?。?！”

“大人，酒就不必了，美酒留作我等凱旋歸來，再飲不遲！”賀世賢站起身子：“時間不等人，末將馬上點兵，三個時辰之后，便出發北上！”

“三個時辰后出發，我給你籌措餉銀三萬兩，”熊廷弼站起身子，邁出兩步，來到賀世賢面前，目光幽深：“我只問你一句，什么時候可以抵達科爾沁左旗？”

“二十個時辰，”賀世賢緊緊抿著嘴唇，補充道：“最多！”

“十二個時辰，”熊廷弼搖頭道：“時間不等人。”

“好！”沒有討價還價，也沒有訴苦討封，賀世賢只是吐出了一個字。

啪，

伸手輕輕在賀世賢的肩頭拍了拍，熊廷弼寬慰道：“此役，只要你能活著回來，老夫必保你一任都督府指揮僉事！”

“末將多謝大人抬舉！”

賀世賢一掀衣袍下擺，跪地拱手過頭。

“為國拼死者，當厚賞之！”

不多時，仍舊是別苑后門，

賀世賢出了門口，翻身上馬，帶著三個親衛，疾馳而去。

空曠無人的街道上，只有馬蹄聲傳出去很遠很遠。

而熊廷弼的書房，仍舊燈火通明。

“僅僅賀世賢，帶一千騎兵，是否能夠成事？”幕僚汪言道上前，為自己的事主敬上一杯茶。

“陳靖之只要了一千騎兵，”熊廷弼接過茶水，端到嘴邊又輕輕放下：“最重要的，遼東也需要兵馬?！?

“不能因為科爾沁的事情，而放松了對沈陽城的護衛，”熊廷弼靠在椅子上：“韓虞臣身處亂局之中，但是退一萬步講，科爾沁的得勢并不至于立刻傷筋動骨，但是若沈陽城有失，則天下震悚之！所以，孰輕孰重，老夫分得清。”

“如果科爾沁此行能夠成事，韓爌和陳靖之飛黃騰達，老夫不過是錦上添花，”

“若是沈陽城事敗，則老夫于史冊上，便是大明罪臣，萬年遺臭！”

“那，陳靖之此人？”汪言道斟酌著詞語。

“立刻寫一封奏本，”熊廷弼點點頭：“將其斬殺建奴，以及在科爾沁殺賊的功勞都算上，傳書京城，此人決計不可小覷！日后也許是老夫平亂遼東的一大助力，如今在其微末時候，助其一臂之力，也不是什么難事?！?

“那小的就去辦了，”汪言道躬身。

“去吧。”

不多時，書房之中，只剩熊廷弼一人。

這位遼東經略此時神色凝重，眉頭愁緒萬千。

實際上，在熊廷弼心中，科爾沁都是小事。

平遼......

才是其主要任務。

如今沈陽城外的女真騎兵虎視眈眈，不知道什么時候便會兵臨城下。

所以練兵籌餉，整飭軍務，一直是近期的重點。

熊廷弼想要在女真人真的攻打沈陽城之前，將沈陽城，乃至遼陽等重鎮兵馬重新整編擴充。

以應對未來的嚴峻局勢。

“希望老天能多給老夫一點時間，”熊廷弼抬起頭，望著窗外的皎潔月色，怔怔出神。

而此刻，數百里外，老奴第五子，正藍旗主，和碩貝勒莽古爾泰已經整頓兵馬叁仟騎，傾巢而出，在宰桑的帶領下，趁著夜色，朝著西北方向的科爾沁草原，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