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雨的手指最終停在了一張照片上——那是父親站在一片風(fēng)蝕巖柱群前，仰頭望天的照片。

她的指尖，精準(zhǔn)地點在照片中父親目光所及的、天空與戈壁交界線的某個模糊點上。

她松開了捏著孫晨嘴唇的手。

整個地下基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通風(fēng)系統(tǒng)低沉的嗡鳴。

孫晨的嘴巴自由了，但此刻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呆呆地看著那張被孫雨手指最終點中的照片，又看看旁邊父親比著“V”和傻笑的照片。

再看看孫雨那雙仿佛洞悉一切、又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巨大的震撼如同無聲的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

無聲勝有聲！

孫雨看著弟弟臉上那終于褪去愚蠢、只剩下純粹的、巨大的震驚和茫然的表情。

長長地、仿佛卸下千斤重?fù)?dān)般舒了一口氣。

她靠在工作臺邊，雙手抱胸，語氣恢復(fù)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疲憊：

“好了，傻弟弟。現(xiàn)在……問吧。”

孫晨的嘴唇紅腫得像兩根香腸，火辣辣地疼。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覺像是剛吃完十斤麻辣火鍋，又麻又痛。

他看著孫雨，眼神復(fù)雜得像一團亂麻，憋了半天。

才用一種帶著哭腔、又有點委屈的語調(diào)，甕聲甕氣地問：

“老爸……他真厲害……拍這么多照片，就……就做了兩個動作？”（指比V和傻笑）

孫雨：“……”

她臉上的平靜瞬間崩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徹底打敗的、難以置信的荒謬感！

她看著孫晨那依舊寫滿“我沒看懂”的茫然眼神。

感覺自己剛才那番驚心動魄的“指路”完全是對牛彈琴！

“噗——哈哈哈哈！”

孫雨這次是真的被氣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快出來了。

“孫晨！孫晨！我剛剛！都！指！給！你！看！了！一條！明！明！白！白！的！路！”

“你！你居然還是只看到了兩個動作？！你的眼睛！你的腦子！都長到狗身上去了嗎？！”

她指著照片陣列，手指因為激動都在發(fā)抖。

孫晨看著姐姐狂笑的樣子，更加茫然和無措，他使勁搖頭，委屈地辯解。

“沒有啊！我真的沒看出來！你指來指去，不就是在一堆照片上亂點嗎？”

“這一桌照片，就算按你的指引再看一百遍，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啊！”

“啪！”

孫雨重重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她仰天長嘆，語氣充滿了絕望：

“完了……世界真的要完蛋了！果然！數(shù)據(jù)是數(shù)據(jù)，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

“被數(shù)據(jù)泡大的腦子，連最基礎(chǔ)的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和空間想象都退化了嗎？！”

她看著孫晨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可回收的劣質(zhì)產(chǎn)品。

孫晨被她看得有些惱羞成怒，梗著脖子反駁：“誰退化了！”

“我的‘天賦圖譜’報告絕對超過絕大多數(shù)人！”

“我是世界絕無僅有的天才！是老孫家的驕傲！”

他努力挺起胸膛，試圖找回一點尊嚴(yán)。

孫雨徹底放棄了。

她像看傻子一樣看了孫晨最后一眼，無奈地?fù)u搖頭。

不再試圖解釋那照片陣列中蘊含的、指向戈壁深處某個關(guān)鍵坐標(biāo)的“無聲地圖”。

她隨手將孫晨那張傻笑照片從陣列上撕下來，扔還給他。

然后“哐當(dāng)”一聲，用力將翻起的桌面蓋了回去，巨大的聲響在密室里回蕩。

“算了，對牛彈琴。”

孫雨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和挫敗感。

“先吃飯吧。腦子用多了，餓了。”

“啊？！”

孫晨徹底懵了。

這轉(zhuǎn)折也太快了吧？！

“不是……魚籽！說好分享秘密的呢？”

“你知道了，我還不知道呢！謎底呢？這就……開飯了？！”

孫雨沒理他，徑直走到房間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金屬柜前，拉開柜門。

里面竟然是一個小型的、嵌入式的恒溫冷柜！

她從中取出孫晨那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孫晨這才猛地想起，自己換下來的所有電子設(shè)備都在里面。

而孫雨剛才翻護欄前就順手把這個包也帶了下來！

只見孫雨像變魔術(shù)一樣，從帆布包的夾層里，掏出了幾個密封嚴(yán)實的真空包裝袋。

鮮紅的牛肉片、雪白的牛肚、翠綠的蔬菜、還有一包紅彤彤的火鍋底料！

甚至還有兩副碗筷和一個小小的便攜式電磁爐！

孫晨的下巴再次掉在了地上。

他老早就覺得這包沉得有點過分，原來玄機在這里！

二十分鐘后。

地下秘密基地那張冰冷的金屬工作臺，被臨時征用成了餐桌。

便攜式電磁爐上，一個不銹鋼小鍋正“咕嘟咕嘟”地沸騰著。

翻滾著紅艷艷、散發(fā)著濃郁麻辣鮮香的牛油鍋底。

蒸汽氤氳，驅(qū)散了地下室的陰冷和霉味，也模糊了姐弟倆之間的緊張氣氛。

孫晨坐在小板凳上，嘴唇腫得像掛了兩根香腸，但絲毫阻擋不了他風(fēng)卷殘云的速度。

他夾起一片燙得恰到好處的牛肚，迫不及待地塞進嘴里。

“刺啦——嘶哈——！”

滾燙的牛肚混合著麻辣的湯汁在口腔里爆炸，強烈的刺激感瞬間沖上頭頂，讓他眼淚鼻涕齊流！

但這極致的美味卻讓他完全停不下來，一邊被辣得倒吸冷氣，一邊含糊不清地喊著：

“香！真香！太他么香了！”

孫雨還算有些吃相，小口地涮著蔬菜。

看著對面孫晨那副眼淚汪汪、鼻涕橫流、嘴唇紅腫卻還在拼命往鍋里撈肉的狼狽吃相，忍不住皺眉：

“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餓死鬼投胎嗎？你從小到大沒吃過火鍋？”

孫晨從翻滾的紅湯里撈出一大片牛肉，吹了兩下就塞進嘴里，被燙得直跳腳，一邊嘶哈一邊含糊道。

“沒……沒吃過這么爽的！家里……虛境里……老媽給安排的……”

“都是特定的營養(yǎng)餐譜……清淡……健康……能量配比完美……但是……”

他猛地又塞進一大口，被辣得眼淚狂飆。

“……但是沒味道啊！跟吃數(shù)據(jù)流一樣！這才是人吃的東西！”

孫雨涮菜的動作猛地一頓。

她抬起頭，看著孫晨那被辣得通紅、狼狽不堪卻又洋溢著純粹滿足和幸福的臉，眼神變得無比銳利。

仿佛穿透了火鍋的蒸汽，看到了某種更冰冷的東西。

她端起手邊的飲料（也是從帆布包夾層里拿出的罐裝果汁），輕輕抿了一口。

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像冰錐一樣刺入孫晨狂熱的食欲中：

“看來……他們連你的飲食，都控制得‘剛剛好’啊。”

“嘎——！”

孫晨正伸向鍋里毛肚的筷子，瞬間僵在了半空中。

他臉上的滿足和幸福如同被按下了刪除鍵，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被辣得通紅的皮膚，和一雙因極度震驚和冰冷恐懼而驟然收縮的瞳孔。

他剛才還覺得無比美味的麻辣湯汁，此刻仿佛變成了燒紅的鐵水，灼燒著他的食道。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吸——！

他下意識地、用力吸了一下快要流到嘴邊的、混合著眼淚和鼻涕的液體，然后，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地下室里，只剩下火鍋單調(diào)的“咕嘟”聲，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孫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牢牢鎖定了孫晨。

她知道，那根名為“信任”的弦，在她弟弟心中，已經(jīng)徹底崩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