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這短暫的空隙,陳夜目光銳利地掃過掌中那張奇異的半透明皮紙,上面竟隱隱浮現出幾行扭曲、焦黑的古篆,仿佛被火焰烙印上去一般。
“茶蠱娘這殺千刀的老娘們……哎呦喂!”
只見觸手不堪重負裂開細紋,滲出粘稠的褐色茶膿。
“往老子脖梗里灌陳年普洱!缺了大德了!”金萬兩嚎叫著。
陳夜沒有理會他的叫罵,目光凝重地落在掌心。
那里躺著一張半透明的皮紙,是雷峰塔地宮那些詭異紙兵被焚毀后遺留的殘骸所化,觸感奇特,如同浸透了桐油的薄薄蟬翼,堅韌而冰涼。
蘇九音頸側的谷雨青斑已經蔓延至耳垂下方,那片青綠如同活物般蠕動。
她咬著牙,用一根細長的銀茶針,小心翼翼地挑破斑紋邊緣,擠出散發著異香的黑色毒血。
那黑血滴落在潮濕的泥地上,竟瞬間滋生出細密的、如同新生茶苗般的灰白色菌絲,令人頭皮發麻。
“乳牙串,給我。”她聲音嘶啞地伸出手。
陳夜將二十四節氣乳牙串遞過去。就在指尖觸碰齒串的瞬間,一枚鋒利的齒尖竟意外刺破了他的手指,一滴殷紅的血珠沁入牙縫,異變陡生。
乳牙串脫離蘇九音的手掌,懸浮在半空,嗡鳴震顫,瞬間化作一個散發著古老氣息的青銅輪盤虛影。
輪盤中心,一道幽光如同指針,死死指向西湖深處霧氣彌漫的湖心島方向。
輪盤邊緣,四個猙獰的古篆幽幽浮現。
【谷雨茶宴】
主菜:人皮茶餅
茶寵:瓷化金萬兩
“金牙必須死?”陳夜看著輪盤上的字,冷笑一聲,攥緊了拳頭。
掌心那張半透明的皮紙仿佛感應到他的怒意,瞬間延展流動,自動包裹住他裸露的小臂,化作一層覆蓋著細密鱗紋的奇異紙甲,閃爍著微弱的油光。
“死不了!金爺命硬著呢!”金萬兩突然怪叫一聲,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青銅掏耳勺,對著脖頸裂開的瓷殼就是一陣猛刮:“瞧好了!金爺有祖傳的三昧真口水!”
他“呸!呸!”連吐幾大口唾沫,精準地噴在裂縫滲出的茶膿上。
神奇的是,那粘稠的茶膿遇到口水,竟迅速凝固收縮,變成了深褐色的硬質茶膏,暫時封住了裂縫。
顧渚茶莊廢棄的竹筏碼頭,在凄風苦雨中顯得鬼氣森森。
水面上飄滿了慘白的紙燈籠,隨著波浪起伏不定。
每一盞燈,那薄如蟬翼的燈紙,竟都緊繃著一張痛苦扭曲的人皮剪影。
燈下,無一例外地吊著一個或哭或笑、形態詭異的紫砂小茶寵。
當陳夜踏上吱呀作響的腐朽棧橋時,所有燈籠仿佛被同時點亮,燈影搖曳,無數個重疊的非男非女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合唱般幽幽吟唱:
“客官來呀~吃杯斷魂茶呀~”
金萬兩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死死拽住陳夜的胳膊:“陳…陳爺!這燈紙…是茶莊這些年失蹤的采茶女的人皮啊!”
他手忙腳亂地摘下脖子上掛著的鎏金算盤,手指飛快地撥動。
只聽“啪!啪!”兩聲脆響,兩顆翠綠色的翡翠算珠應聲炸裂,化作兩團濃稠的綠霧。
霧氣翻滾中,竟清晰地浮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幻象。
冰冷的青瓷刀劃開采茶女的后頸皮膚,整張人皮如同脫衣服般被完整地剝下,失去皮囊的軀干被無情地拋入燒得滾燙的炒茶大鍋之中……
“人皮裱茶餅,骨肉熬茶湯。”最高處一盞巨大紙燈中,傳出茶蠱娘飄渺而陰冷的吟唱,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蘇姑娘這張江南水繡的細嫩皮子……正好夠裱一幅二十四節氣茶餅。”
話音未落,湖心轟然巨響,一座巨大的青竹茶臺破水而出。
臺面并非竹木,而是鋪著一張完整、帶著暗紅血絲的慘白人皮。
人皮之上,用無數深褐色的堅硬茶梗,拼出了一個巨大的,觸目驚心的“谷雨”古篆!
茶蠱娘端坐于茶臺中央。她身著一襲漆黑如墨的旗袍,上面綴滿了茶葉形狀的銀片,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
她的十指纏繞著無數根茶青色的絲線,線頭另一端,赫然系在金萬兩脖頸那裂開的瓷殼上。
“金牙仔,替老身……請貴客入席。”她手指輕輕一勾。
只見絲線驟然繃緊,金萬兩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提線操控,完全不受控制地,以一個極其怪異的姿勢撲向陳夜。
他涕淚橫流,哭嚎著:“陳爺!對不住了啊!”同時從懷里掏出一把用紙錢折疊成的匕首,狠狠刺向陳夜胸口。
然而他的動作在金萬兩眼中快如閃電,落在陳夜眼中卻仿佛慢動作回放一般。
紙錢匕首的刀尖刺中陳夜小臂的紙甲,只激起一圈圈水波狀的漣漪紋路,竟連最外層的油皮都未能刺破。
“紙甲·千層裱!”陳夜福至心靈,低喝一聲。
臂甲上細密的鱗紋瞬間如同活水般翻涌奔騰,一股柔韌而強勁的反彈力道驟然爆發,將撲來的金萬兩連人帶刀狠狠彈飛出去。
“廢物!”茶蠱娘冷哼一聲,五指猛地一扯絲線!
“咔嚓嚓………!”金萬兩脖頸上的瓷殼應聲裂開更多的蛛網紋,眼看就要徹底崩碎!
“再藏著掖著你的真本事……”茶蠱娘的聲音如同寒冰,絲線深深勒入瓷縫,幾乎要切斷他的喉嚨,“老身就把你做成青瓷痰盂,擺在茅廁天天用!”
金萬兩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情急之下猛地撕開身上那件破爛的塑料雨披——雨披內襯上,竟然密密麻麻貼滿了黃色的剪紙小人,形態各異,表情滑稽。
“蘇姑娘!借點血用用!”他一把抓過蘇九音手中那根剛放過毒血的銀針,看也不看,狠狠扎向其中一個紙人的心口位置。
那染血的黃色紙人遇風即長,瞬間暴漲為三丈高的巨大紙傀。
紙傀胸口位置,赫然浮現出一個由血跡勾勒的,哀婉的杜麗娘剪影。
紙傀空洞的巨口張開,竟發出震耳欲聾、飽含悲憤的昆腔: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
轟……
強大的聲波如同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青竹茶臺上,堅韌的竹臺瞬間裂開數道巨大的縫隙。
茶蠱娘臉色一沉,十指如飛般急速抖動。纏繞其上的茶青色絲線如同活蛇般鉆入渾濁的湖水之中。
湖水劇烈翻涌,上百具腫脹發白的浮尸被絲線硬生生拽出水面。
這些尸體暴露在空氣中,遇風即迅速干癟收縮,轉瞬間化作一張張薄如紙、關節以茶梗連接的皮影茶農。
它們揮舞著鋒利的竹制茶叉,如同潮水般刺向巨大的紙傀。
“控尸術?”陳夜用紙甲護住虛弱的蘇九音,瞳孔中的青銅巨目精光一閃。
“不,是更邪門的皮影控尸術!”他的視野穿透那些干癟的皮影,清晰地看到每具尸身內部都填塞滿了蠕動的茶葉和密密麻麻的蠱蟲,關節處則以堅韌的茶梗為骨節連接。
蘇九音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突然奪過金萬兩腰間別著的一把古樸剪紙刀,毫不猶豫地割破自己的掌心,她將流血的手掌,狠狠按在巨大紙傀的后背上。
“以血為墨,以魂為剪!”
血手印拍中的剎那,紙傀胸口的杜麗娘血影驟然離體飛旋而出!血影在空中分裂、幻化,化作漫天飛舞的,邊緣帶著燃燒火星的猩紅剪紙!
紅紙如同被激怒的火蝶群,鋪天蓋地撲向那些皮影茶農。
只要貼上,瞬間便自燃成熊熊的火蝶,將皮影連同內部的茶葉蠱蟲焚為灰燼。
“剪紙招魂·火蝶焚邪!”蘇九音強忍反噬,咳出一口鮮血,單膝跪倒在地。
“哼!玩紙?班門弄斧!”茶蠱娘旗袍上的茶葉銀片叮當作響,她抖手甩出一張深紫色的,形如頂級紫筍新茶的皮紙。
皮紙遇火非但不燃,反而瞬間舒展膨脹,化作一只翼展驚人的茶青色巨型紙鳶。
紙鳶雙翅猛烈扇動,掀起腥臭撲鼻的狂風毒雨,瞬間將漫天的火蝶澆滅。
毒雨潑灑在陳夜的紙甲上,發出“嗤嗤”的腐蝕聲!堅韌的紙甲迅速消融剝落,露出了底下閃爍著暗沉青銅光澤的皮膚紋理。
茶蠱娘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姜鐵的鍛體術?你竟得了她的真傳?”
巨型茶青紙鳶發出一聲刺破耳膜的尖嘯,如同鎖定獵物的禿鷲,朝著力竭的蘇九音俯沖而下,利爪閃爍著寒光。
金萬兩情急之下,猛甩手中殘破的青銅算盤格擋。
咔嚓……
算盤框和僅存的幾顆算珠應聲粉碎,紙鳶鋒利的爪尖順勢一鉤,竟硬生生鉤走了他嘴里的三顆大金牙!
“我的金牙!我的命根子啊!”金萬兩心痛欲裂,不管不顧地撲向湖面想要撈取。
然而紙鳶巨大的翅羽猛地一振,無數根細如牛毛、淬著劇毒的茶針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
此時陳夜身上的紙甲已被毒雨腐蝕殆盡,后背瞬間暴露。
噗噗噗……
密密麻麻的毒針深深釘入他的皮肉。
“陳夜!”蘇九音驚叫一聲,不顧自身蠱毒反噬,猛地撲到陳夜身前試圖遮擋。
她頸側那片青斑受到劇烈刺激,驟然爆裂,數條帶著倒刺的茶樹枝條從中瘋狂竄出。
劇痛讓她面容扭曲,她竟徒手抓住一根最粗的枝條,奮力將其扯斷,斷口處噴涌出墨綠色的汁液。
她毫不猶豫地用斷枝蘸著自己頸側涌出的毒血,在陳夜寬闊的后背上急速刻畫。
“紙鳶渡魂……”
“借我凌霄!”
一個繁復而古老的符文在她指尖快速成型!最后一筆落下的剎那,遙遠的雷峰塔方向,一道青蒙蒙的光芒如同受到召喚,破開雨幕激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