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鎮，臨時指揮部。

南之喬帶著一輛移動P3到來，隨他一起的還有他的科研助理葉蓁蓁和兩名在讀博士生。

鎮衛生院三樓會議室，空調發出垂死般的嗡鳴。張亮所長第無數次調整話筒高度，指尖在匯報材料邊緣捻出毛邊。

南之喬的銀灰色行李箱立在墻角，葉蓁蓁正蹲在箱前調試便攜式PCR儀，兩根麻花辮隨著動作在肩頭搖晃。

“南教授，這是近期病例分布圖。”張亮展開五彩鎮地圖，彩色圖釘在養殖區附近扎成刺猬狀，“目前最早實驗室確診病例的是養豬場老王，三天后他媳婦也出現高燒癥狀。現在整個養殖區都……”

“張所，能說說具體接觸史嗎？”南之喬突然打斷，他正低頭在本子上記錄，鋼筆尖在“夫妻共患”四個字下劃出橫線。

張亮愣住，他哪清楚具體細節，求助般看向坐在末席的李榮耀。

李榮耀正把玩著一次性采樣管，塑料管身在他指間轉出殘影。

“老王負責病死豬無害化處理，他媳婦在屠宰車間包裝冷鮮肉。”李榮耀突然開口，“我們檢測過車間環境樣本，有17份標本顯示鏈球菌陽性。”

南之喬筆尖一頓，抬頭時鏡片閃過冷光：“陽性標本分離出菌株了嗎？有沒有做生化？測序呢？”

“只做了鏈球菌的快速定性實驗PCR，菌株正在分離，后面的生化和測序都還沒……”

“速度太慢了！”南之喬說話毫不留情面。

張亮額角滲出冷汗，正要解釋，李榮耀突然將一沓照片甩在桌上。照片里，屠宰車間生銹的排氣扇上結著厚厚菌斑，在閃光燈下泛著詭異熒光。

“這是我們之前現場流調時拍的。”李榮耀推了推眼鏡。

南之喬抽出一張照片，“葉蓁蓁，記下來。采樣時重點檢測通風系統內壁。”

“收到。”葉蓁蓁頭也不抬地應著，筆下不停寫著什么。

張亮看著這默契的互動，喉結動了動：“南教授，要不先聽我匯報整體情況？”

“張所，您繼續。”南之喬重新落座，鋼筆在本子上劃出沙沙聲，“不過建議跳過數據羅列，我已經看過電子報表，直接說重點個案。”

會議室陷入詭異沉默。張亮盯著匯報材料上“科學防控“四個大字，突然覺得它們在南之喬的注視下紛紛蜷縮起來。他一直坐鎮指揮部，沒參與個案現場調查，突然讓他說個案，根本說不出什么東西。

最終是李榮耀打破僵局：“張所，要不我來補充幾個典型案例？”

南之喬鋼筆微頓，鏡片后的目光掃過李榮耀：“愿聞其詳。”

李榮耀提到那個最開始吸引到他注意力的病例，“我們省疾控中心最先注意到的時目前發現最早的臨床診斷病例——梁行。梁行是屠宰場的場長，當時以發熱、皮膚瘀點等癥狀入院，后病情進展迅速并在入院24內死亡。因為醫院留存的標本時間過久，送到省疾控中心檢測未檢測到有用信息。但根據省疾控調查組后來的現場流調信息推測，梁行是在屠宰一批從Y國走私的病豬時被感染，這批走私生豬由豬販子黃財提供，在這個過程中獸醫林木提供了假的檢疫報告，畜牧站站長王前進最先發現其中蹊蹺，與縣疾控中心的周婷一起找到黃財走私生豬的證據，調查過程中林木和王站長感染住院，在林木和王前進的樣本中檢測到豬鏈球菌。”

臨時指揮部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李榮耀攥著流調報告的指尖微微發白。

南之喬：“梁行的尸檢結果？”南教授的聲音像手術刀劃過空氣。

李榮耀喉結滾動：“我們收到消息時，梁行的遺體已經火化。林木和王前進的樣本里都檢出了豬鏈球菌2型，但之前鎮醫院留存的梁行的組織標本……”他翻開報告第三頁，指尖在“標本溶血嚴重”幾個字上重重叩了兩下，“經我們的調查，黃財私自開設屠宰場，并在冷庫找到那批走私生豬被屠宰后的凍肉，以及黃財從高家村、李家村收購的病死豬的豬肉，經檢測，均鏈球菌陽性。相關資料我已經發到咱們的小群里。”

南教授簡單看了一邊，起身走到墻上的五彩鎮地圖前，指尖停在紅筆圈出的屠宰場位置：“黃財上個月走私的那批生豬，入境記錄顯示是Y國北部農場？”

“對，就是非洲豬瘟爆發那片，我有個師弟在Y國衛生部門，我托他查過Y國北部農場的情況，他確定那里在上個月曾有一起人感染豬鏈球菌疫情。”

李榮耀的意思很清楚，五彩鎮這次的人感染豬鏈球菌疫情很可能是從Y國北部農場傳過來的。

人感染豬鏈球菌病雖然是自然疫源性疾病，但五彩鎮之前從沒報道有人感染豬鏈球菌的病例，甚至連家畜間也沒有鏈球菌病暴發的情況出現，這只能說明五彩鎮這次疫情很可能是從外面傳進來的。

南之喬：“Y國北部農場的那個人感染豬鏈球菌病例的信息能找到嗎？病例的流調信息，分離毒株情況，生化實驗結果，基因測序情況。”

李榮耀搖頭，“目前只知道從死者的肺泡灌洗液中分離到一株菌株，生化實驗結果顯示為2型豬鏈球菌，死者是養豬場的一名工人，沒有更多信息。”

南之喬疑問：“分離到了菌株，沒有進行測序？”

“嗯，我師弟說Y國北部實驗室的條件有限，他準備把標本送給我的導師。”

南之喬立刻來了精神，“能不能也給我們一份？”

“我試試，應該沒問題。”

南之喬：“費用不是問題，一定要盡快，我的P3移動檢測車上有測序儀，一旦標本到了，很快就能知道結果。”

李榮耀：“好，我現在就聯系。”

趁李榮耀打電話的時機，尹力跟南之喬自我介紹，“南教授，您好，我叫尹力，是李榮耀的同事，這次主要負責現場流調。”

南之喬：“我看過你的流調報告，非常詳細。”

坐在南之喬身旁的葉蓁蓁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對南之喬說：“南教授，咱們是連夜開車來的，你是否先休息一下。”

“不用，我想去這里的隔離醫院，看一看病人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