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煩躁愈發強烈了。
從進入這座城,不,是在城門外就開始了。
勾勒出建筑輪廓的燈光、空氣中清甜的氣味,本該是令人眼前一新的設計,卻無比的令我感到厭惡。
走在邊上的安和倒是真正的融入到了“游客”這一身份中,作為手杖使用的紅傘此刻有節奏的擺動著,看上去很是歡快的樣子。
“別緊張,像一個真正的游客一樣四處看看就好。”
我深呼一口氣。可惜,清涼的空氣并沒有讓我冷靜,那種味道反而是加劇了我心中的不適,甚至于我的眼睛都開始發燙。
我靠在一旁的墻上,稍作休息。
“怎么,身體不舒服嗎。”
安和將手搭在我的肩上,開始輸送靈能。幾乎是一瞬間,心靈的煩躁就消散了。
不過,眼中的灼熱依然存在。
“就在這兒歇會吧。我們這邊不用著急。”
我捂住眼睛,抓住墻面來保持平衡。
那股熱流,簡直要將我的大腦燒穿,我眼中的世界如旋渦一般旋轉著,就好像揉起的紙團想要展開一樣。
安和研究著一旁的販賣機。“你說,這街道上怎么空有販賣機,卻沒有行人的蹤影?”
“乓!”
仿佛是有什么門被打開一般,那種扭曲的透明旋渦被破開,眼前再一次變得空明。
我看到的第一幅畫面,就是安和那經典的微笑。
“我還是要說,你的這雙眼睛,真是美的不像話。”
……
熙熙攘攘的人流回歸了城市。
無法數盡的藥劑工坊,各式各樣的術式藥劑,這才是我一直想看的藥劑圣城。
簡單掃了一眼柜臺,與售賣機中不同,這里很少有那四種藥劑,更多的是“入夢劑”一類的東西。
我努力擠開人群:“你們這里的藥劑研究氛圍真好啊……就是有些過于狂熱了點。”
那個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
“您想看看這些店里的產品嗎?”
我笑著擺擺手:“不用了,這里好像都是催眠一類的藥劑,可以順道去別的分區看看嗎?”
伊提斯沒有回答。
難道我觸碰到了什么禁忌的話題?
“您會有機會見識到的,現在,請您繼續前進,藥劑之星盛典很快就要開始了。”
伊提斯在催促我前行,好在,我的身份還沒被識破。
說實在的,我此刻并沒有偽裝者的緊迫感。
這位藥劑之星從未向我索要身份證明,她所做的只是為我介紹我所見的,以及我應該做什么。
誰會相信,奪取了圣城掌控權的藥劑之星會無條件的釋放善意?
況且,我一直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聽過她的聲音。
她會不會是我見過的人呢?
伊提斯引導著我穿行在圣城之中,為了避開擁擠的人群,甚至還走過了一段幽暗的隧道。
“客人,我們到了。”
在二十分鐘的路程后,我終于來到了這座巍峨的教堂前。
正當我準備踏入門內時,有什么東西將我拽住。
伊提斯溫和的聲音響起:“客人,進去之后一定少說,多看。記住我剛才帶你來的路,迫不得已的時候,可以原路返回。”
她這話什么意思?
還沒等我開口,又是一股力量將我推入大門……
……在進入禮堂中心前,還有一段長廊。
兩邊的墻壁上,金絲勾勒出一個熟悉的圖案。
那是一座特殊的天平,保留天平的基本設計前提下,托盤的數量增加到四只,其中間的支柱由一瓶藥劑替代。
“藥衡天平”
這是貝索門理的圖騰,其含義為藥劑之間的精準、平衡之美。
在協會的記載中,這是貝索門理人信仰的圖騰。但這一路上,只有這里還存在這個圖騰。
穿過長廊后,我在最后一排落座,靜觀其變。
在我身邊,幾乎所有觀眾都捧著一個杯子,貪婪地吸吮著里面的液體,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這座巍峨的禮堂,這個莊嚴的會場,因為這些東倒西歪的人而顯得略微滑稽。
不久之后,帷幕拉開,典禮開始了。
“齊聚于此的各位,我向你們致以敬意!”
身著華服的主持人出場,向觀眾席行了一禮。
“在遠古的傳說中,我們曾是命運的祭品,是四種‘天災’之中的牲畜。”
“那時,拯救我們的,是偉大的藥劑之神——貝索門理大人。”
“在他的帶領下,我們得以利用藥劑的力量反抗天災。”
一個衣著考究的老先生走上高臺。
這個人,我曾在協會的請帖上見過,在教科書中見過,在許多充斥著藥劑的迷蒙霧氣的傳說中見過。
“他是我們過去,是我們的現在……”
“他是我們的信仰,是我們的靈魂,是我們的神……”
他一步步的走向更高處。
我可以在他的每一步里,看到那些出場語所代表的每一幅畫面。
我看到了人們以自己的身軀組成了河堤,以自己的雙手作橋梁,只為讓同族離洪災更遠一些。
我看到了他們以血肉之軀托起孩童,只為讓他們離開熾熱的巖漿。
我看到了一位青年將靈藥傳給族人,使生命不再受天災所擾。
“呼嚕嚕。”
不合時宜的吸吮聲此起彼伏。
是的,即便站在臺前的是傳說一樣的人物,甚至是他們曾經的“神”,都無法讓現在的貝索門理人放下那些致幻藥劑。
此時神情嚴肅,全力展現出威嚴的中年人,與臺下縱情與純粹快感中的人一起,被浸泡在橘子汽水般的甘甜之中。
只不過,這甘甜似乎有些過度濃郁,以至于顯得發澀。
主持人無助的看向臺上的人,后者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在意。
“我的臣民們。”
圣城主的眼神掃過所有席位,像是歷史紀錄片中,每一個回憶往昔的國王一樣。
此前的印象中,開創藥劑煉成學說,與術士協會分庭抗禮的貝索門理一直是不可力敵的代表。而這一刻,無關乎協會的任何記載,展現在面前的只是一頭暮年的雄獅。
就我的立場而言,敵方的削弱有利于我,但英雄暮年的戲碼還是讓人嘆息。
“我清楚你們的訴求,當天災銷聲匿跡,貝索門理需要一個新的時代。”
“可是你們是否忘卻了,自己為何能來到這個時代?”
貝索門理人沒有回答。
在沉默中,一陣掌聲突兀的響起。
我注意到,那群人穿著和我一樣的制式的風衣。
貝索門理像是用最后的力氣向他們致意,隨后緩緩地從上衣袋里拿出一瓶藥劑。
他嘆息一聲,用呢喃一般聲音說道:“臣民啊,愿你們在新的時代里,也能記住自己為何是維克緹馬。”
“地脈深處的神跡,銹蝕的圣約,洪潮帶去的真名。”
“以我之脊骨澆筑天柱,以荊棘綻放黎明。”
“凝結吧,琥珀色的圣嬰。”
“你將潰爛的天幕釘在審判的晨曦!”
瓶中的藥液伴隨著最后一句詠唱流盡,大地的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回應詠唱。
“這是最后的‘救世詠唱’了。”
圣城主演完了自己的獨角戲,離開了禮堂。
……
“這樣安靜的城市,算是個不錯藝術擺件吧。”
“不過,我更想知道,在你的視界里,這座城是怎樣的。”
本來情緒就就有些焦躁的我,聽到安和帶有調侃的氣息的話后,更是難以遏制情緒。
“你其實什么都知道,干嘛要問我?”
她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因為這樣做的話,就能看到你這個三無姑娘人類的那一面了。”
人類的那一面?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我意識淡薄的我,明明連“情緒”這個詞都沒有自己的定義,什么時候這樣的情緒化了?
安和是在刺激我的情緒,讓我脫離那個虛無的空洞嗎?因此而感謝她倒也沒錯。
只是……她這種惡趣味的風格,依照正常人的認知來看,絕對是難以接受的吧。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和平時相同:“雖然只能看到一些片段,但是這里似乎存在折疊于內部的空間。”
“連你也無法直接看破嗎,看來這里使用的并不是普通的空間折疊術式。”
在那一瞬間,“真視世界”里似乎有一個熟悉的面孔。
說是“面孔”也不太恰當,準確的來說,是有一種熟悉的“陰”與“陽”的結合。雖然改變了外在的樣式,但是這種具有決定性的內里還是無法改變的。
“對了安和,之前那位守衛,也出現在了視界之中,似乎是在參與某個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