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怎么不跟我說一聲。”李明哲放下一杯牛奶到林曉瀾面前，“很晚了，就不給你弄咖啡了。”

“我不說，你不也是知道了么。”林曉瀾雙手握著杯子，牛奶溫熱熱的，讓她感覺很舒服。

“我有個朋友的弟弟是你的師弟。他跟我說，你們學校今年提早把你們大四的宿位收回去了。我就猜，你應該回家了。”

“哦？我們學系收生很少喔。”

每年馨大新聞系收生都不超過三十個，所以其實不同年級都會聽聞大家的事，特別是——八卦。所以，言下之意，李明哲朋友的弟弟，很有可能也聽過關于林曉瀾的傳聞。林曉瀾也知道她的事被傳得沸沸揚揚，盡管有些未必是事實。

李明哲也知道林曉瀾在想什么。他們認識太多年，就算大學四年李明哲離開了馨城，兩人沒再見面，但李明哲每逢節日、林曉瀾生日，還是會送上祝福和禮物。基本上，大家都很熟悉大家的過去，以及，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對啊。好像有一個叫——許...允皓？”

果然。林曉瀾低頭喝一口熱牛奶。

“還有一個叫——海...”

“想不到學長那么八卦啊。”

林曉瀾打斷了李明哲的話，她不想聽到那三個字。她已經很久沒有提過那個人的名字...也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所以那三個字。

已從她世界消失了三年。

“唉，怎么能這么說我。是你自己這些年什么都不說。”李明哲故作傷心往椅背靠，“我倒好，像個傻子什麼都給你說。”

“都不是事實，我能說什么。”

林曉瀾繼續埋頭喝著手中的熱牛奶，杯子里的暖煙不斷飄到她眼前，試圖幫她揮發掉眼眶里的那點濕氣。

“洗耳恭聽。”

“這么晚了，關心我倒不如好好關心自己女朋友。”

“瀾瀾，你變了，學壞了。都開始學會回避話題了。”

林曉瀾把喝完的杯子遞給李明哲，李明哲也順手地接過，走到杏色大長桌旁的洗手盤清洗杯子。

大概，林曉瀾敢指揮的人，也只有李明哲一個人。這也是因為從認識李明哲的那天起，李明哲總是很細心、溫柔地關懷她、照顧她，漸漸的，他們建立了比親人更牢固的信任。

“我分手了。”

“又被甩了？”

李明哲甩甩手，拿起一旁的擦手巾道：“哈，在你眼中我就這么差勁嗎？”

林曉瀾沒有回話，雙手托腮看著李明哲。

“對啦，被甩了。”

“我就知道。”

林曉瀾走到杏色大長桌，拿起桌上的透明罐子，仔細看里面的咖啡豆：“是差勁。”

“不過是你的眼光，不是你。”

李明哲大學四年總共談過兩次戀愛，而這次這個是第三任。初戀談了三年，可是過程并不順利，女方從一開始就很冷淡，總嫌李明哲太粘人、太溫柔像是沒脾氣的小狗，結果在那三年里不斷出軌。每一次李明哲都會傷心地找林曉瀾聊天，詢問她的意見。當然，林曉瀾每一次都是建議他分手，可李明哲還是每一次都會心軟原諒。林曉瀾生氣，卻又覺得預料之內，畢竟李明哲一直以來就是這么一個溫柔、善良的人，即便怎么被傷害，也依舊對世界抱著最大的善意。

“是嗎？那林曉瀾同學，能教教學長怎么提升眼光嗎？你的眼光一定是很獨到，不然怎么會讓一個男生把你的心霸占了四年。”

林曉瀾望著手中的咖啡豆罐子出了神，心里隱隱作痛，那種痛從心里一直蔓延，蔓延到她的每個指尖，她感覺到自己的手痛得無力，立馬放下手中的罐子。

李明哲坐回了小圓桌，望著林曉瀾：“說吧。”他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現在我在這了。”

其實李明哲對于林曉瀾大學這幾年的報喜不報憂不意外，因為她從小便是習慣把所有事都藏心里，甚至有時候因為太過習慣，連自己藏了都不知道，很多時候都是李明哲留意到，慢慢和她談心，一步步引導她意識到自己的難過。

“明哲哥。”林曉瀾抬起頭看著李明哲，看到他溫柔的樣子，仿佛又回到高中的時候。林曉瀾開了口，本打算說的，但眼淚卻比聲音快。她感覺到自己的眼淚要掉出來了，立馬低頭：“我不是不想說，我實在說不出口。”

即便林曉瀾低下了頭，很快抹去臉上的那滴淚珠，卻還是被李明哲捕捉到了。看到林曉瀾這副模樣，李明哲的心揪了一下，他實在想知道林曉瀾大一那年發生了什么，那個人又是做了什么讓林曉瀾這三年依舊無法釋懷，可他又不忍看到林曉瀾崩潰。

“畢業工作找到了么？”李明哲還是心軟了，他摸了摸林曉瀾的頭，“愛情和面包，你要哪個？”

“當然是面包了！”林曉瀾笑著抬起頭望著李明哲。

李明哲看著此刻笑著的林曉瀾眼中閃爍的淚光，他心中有無數沖動想找出那個讓她如此難過的人，可他知道，比起泄憤，她走出陰霾才是最重要的。

“我畢業指導老師給我推薦了個新報社。”

“喔？那不就是要做開荒牛了？有信心嗎？林同學。”

“那當然，我可是林曉瀾。”

林曉瀾的回答讓李明哲愣了愣，他沒想到林曉瀾會如此回答，感覺這么多年不見，林曉瀾變了，但不是變得不好了，反而是變得更自信了。

所以究竟，這些年，她到底經歷了什么？

一陣酸痛驟然襲來，林曉瀾忍不住“嘶”地抽了口氣，手指用力按上僵硬的肩頸。昨夜凌晨才從與李明哲的敘舊中歸來，家里那張短小的沙發實在難以安睡，她只得將衣服鋪在地上勉強湊合了一晚。

“看來，是時候搬出去了。”她默默想著，將衣服仔細疊好收回行李箱。簡單洗漱后，她拖著箱子出了門。

今天是畢業後的第一天，也是她踏入新報社工作的日子。

鏡中的她沒有濃妝艷抹，只是高高束起馬尾，薄薄涂了一層防曬。這個習慣源于大學新聞課第一堂，恩師擲地有聲的教誨：“做記者，就要時刻準備沖向任何地方采訪。高跟鞋、短裙？留給假期約會吧。”于是她的鞋柜里運動鞋林立，高跟鞋寥寥無幾。

拖著行李箱，林曉瀾抵達了目的地——新筆社。

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她微怔。預想中規整的獨立辦公桌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散落在開放空間的長桌。簡潔，卻也陌生。她的目光掃過這方正開闊的辦公室，最終停留在角落一間亮著燈的磨砂玻璃房。她拉著箱子，一步步走近。

門開了，一位身著筆挺西服、戴著銀框眼鏡的男人走了出來。發間的斑白昭示著歲月，約莫四十多歲，但那挺拔的身姿和利落的氣質卻透著三十多歲的精氣神，顯然是長期鍛煉的結果。

“你......就是老胡的得意門生，林曉瀾吧？”男人摘下眼鏡，目光溫和地看向她。

“您好，我是今天來報到的林曉瀾。”她連忙微微鞠躬回應。對方親切的微笑讓她緊繃的神經稍松。

“你好，我是許志聞，新筆社馨城分部的總編。老胡可沒少提起你。”許志聞的目光落在她的行李箱和腳上的運動鞋上，笑意更深，“果然是老胡教出來的，全副武裝，時刻準備出發？”

“呃？”林曉瀾一愣，這才意識到行李箱讓對方誤會了，“您誤會了，這個其實是......”

“別站著了，”許志聞笑著打斷她，“先進去熟悉一下吧，其他同事都在里面。我去接杯水。”他指了指半開的玻璃門，轉身離開。

林曉瀾望著那扇門，深吸一口氣。

加油，林曉瀾！你可以的！

她推開門。室內是幾張年輕的面孔——男生有的穿著西裝，女生妝容精致。這并非她預想的資深前輩云集的場景。她帶著禮貌的微笑，對目光相遇的幾位點了點頭，走向房間里唯一空著的椅子。

放下行李箱，從布袋里取出筆記本電腦，她有條不紊地為即將開始的會議做準備。一切就緒，右肩卻敏銳地捕捉到一道持續的視線。

糟了，這位置......不會是別人的吧？剛才忘了確認。一絲忐忑浮上心頭。

她小心翼翼地側過頭去。

視線交匯的剎那，時間與呼吸一同凝固。

是他。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