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依的瘋狂修煉，如同一柄在烈火與寒冰中反復(fù)淬煉的兇刃，鋒芒日盛，卻也隱憂漸顯。他那冰冷孤僻、戾氣纏繞的氣息，以及修煉時那不顧一切的狠厲姿態(tài)，終究無法逃過劍冢峰真正主人的目光。

這日清晨，克依如同往常一樣，在殘劍林邊緣一塊巨大的臥牛石上結(jié)束了一輪狂暴的引氣沖擊。體內(nèi)靈氣奔騰，帶著撕裂經(jīng)脈的痛楚，卻也讓他感受到力量增長的微弱快意。他剛抓起守心劍，準備開始新一輪充滿殺伐之氣的劈斬時，一個清冷得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身后響起：

“停下。”

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劍鋒抵在頸后，瞬間凍結(jié)了克依所有的動作和翻騰的戾氣。他猛地轉(zhuǎn)身，瞳孔微縮。

沐風(fēng)峰主不知何時已靜立在數(shù)丈之外。深青色的袍袖在山風(fēng)中紋絲不動，身影孤絕如崖頂孤松。他并未看克依，深邃的目光落在遠處如林的巨大劍碑上，仿佛在凝視著萬古的劍魂。

“隨我來。”沒有解釋，沒有詢問，沐風(fēng)轉(zhuǎn)身，負手朝著劍冢峰深處，那片劍氣最為森然、尋常弟子根本不敢靠近的核心區(qū)域邊緣走去。他的步伐看似緩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與這方天地無處不在的劍意隱隱相合，身影在嶙峋的山石間幾個閃爍，便已遠去。

克依心頭一凜，不敢怠慢，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依舊殘留的戾氣，握緊守心劍，快步跟上。他穿過一片片形態(tài)各異、散發(fā)著古老蒼涼氣息的巨大劍碑，越往里走，空氣中彌漫的劍氣越是凌厲精純，如同實質(zhì)的冰針，刺得他皮膚生疼，呼吸都變得困難。若非他體質(zhì)特殊，又有守心劍散發(fā)的一絲微弱暖意護住心脈，恐怕早已支撐不住。

最終，沐風(fēng)在一處相對開闊的平臺停下。平臺位于幾座最為高聳的劍碑之間，地面光滑如鏡，仿佛被無數(shù)劍氣打磨過。這里，是劍冢核心的邊緣，劍氣濃郁到幾乎液化，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平臺中央，矗立著一塊一人多高的玄黑色奇石，石質(zhì)非金非玉，表面布滿了天然形成的、如同劍痕般的紋路。

沐風(fēng)轉(zhuǎn)身，目光終于落在了克依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那團燃燒的仇恨火焰。

“劍，為何物？”沐風(fēng)開口，聲音如同玉石相擊，清冷直接。

克依一怔，下意識地握緊了懷中的守心劍。冰冷的觸感傳來，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父母臨死前的眼神，守殤城的煉獄，鐘離陌的魔瞳……一股戾氣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

“殺敵之器。”克依的聲音沙啞而冰冷，帶著斬釘截鐵的殺意。

沐風(fēng)眼中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已看透。他微微搖頭，語氣平淡卻重若千鈞：“器為末節(jié)。劍者，心刃也。”

“心刃？”克依眉頭緊鎖。

“心之所向，意之所凝，形之所顯，氣之所馭。”沐風(fēng)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烙印刻入克依的識海，“心為源，意為引，形為體，氣為力。四者相合，方為劍道。”

他頓了頓，目光如劍，直視克依那雙冰冷中帶著戾氣的眼眸：“你之心，唯余熾烈恨火，焚魂蝕骨。你之意，盡為毀滅殺念，剛極易折。你之形，徒具狠厲兇煞，失卻圓融。你之氣，狂暴無度，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每一句，都如同冰冷的錘子，重重敲打在克依的心防之上！將他這些時日引以為傲的“瘋狂進步”之下的隱患，赤裸裸地揭露出來！

“如此劍道，看似進境迅猛，實則如飲鴆止渴。戾氣纏身，心魔暗生，劍走偏鋒，終非大道。久之，必遭反噬，輕則道基盡毀，淪為廢人；重則……墮入魔障，萬劫不復(fù)。”沐風(fēng)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洞悉未來的冰冷預(yù)言。

克依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沐風(fēng)的話語，精準地刺中了他內(nèi)心深處那隱隱的不安！經(jīng)脈的刺痛、識海中難以徹底壓制的狂躁、以及守心劍在戾氣爆發(fā)時那細微的抗拒感……這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征兆，此刻被無情地揭露出來！

“那該如何？”克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掙扎和不甘。放下仇恨？絕無可能！

“劍為心刃，非為戾刃。”沐風(fēng)并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目光轉(zhuǎn)向平臺中央那塊玄黑色的奇石。“心若蒙塵，劍亦蒙塵。心若澄澈，劍自通明。”

話音落下，沐風(fēng)并指如劍，對著那塊玄黑奇石，看似隨意地一劃！

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沒有撕裂空氣的尖嘯，甚至沒有動用絲毫靈力！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如同拂去塵埃，如同撥開迷霧。

嗤——

一道無形無質(zhì)、卻又真實存在的“意”，隨著他指尖的劃動，瞬間生成！

那道“意”，并非克依所理解的凌厲殺意，也非他想象中開山裂石的霸道。它中正平和，如同山間流淌的清泉，又如拂過松林的微風(fēng)。它不帶絲毫煙火氣，卻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堅韌、一種包容萬物的沉凝、一種洞穿虛妄的明澈！

這道“意”無聲無息地落在玄黑奇石之上。

嗡！

奇石表面那些天然劍痕般的紋路，驟然亮起！并非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種溫潤內(nèi)斂的、如同月華般的清輝！清輝流淌，仿佛激活了奇石內(nèi)蘊的某種靈性。緊接著，只聽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咔嚓”聲！

一道筆直、平滑、深達寸許的裂痕，赫然出現(xiàn)在那堅逾精鋼的玄黑奇石表面！裂痕邊緣光滑如鏡，仿佛被最精密的工具切割而成！

沒有狂暴的力量宣泄，沒有毀滅性的破壞，只有一種返璞歸真的、凝聚到極致的“意”的顯現(xiàn)！一劍之威，盡在方寸之間！

克依的呼吸驟然停滯！瞳孔急劇收縮！

他死死盯著那道平滑如鏡的裂痕，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日夜苦練，引動狂暴靈氣，灌注滔天恨意，拼盡全力劈砍，也只能在普通山石上留下白痕和崩口！而沐風(fēng)峰主，僅僅是一個隨意的動作，一道平和內(nèi)斂的“意”，便在這連他守心劍都難以損傷分毫的玄黑奇石上，留下了如此深刻而完美的痕跡！

什么是力量？

什么是劍道？

他引以為傲的“瘋狂”與“狠厲”，在沐風(fēng)這舉重若輕、中正平和的一“劍”面前，顯得如此粗鄙、如此外強中干、如此……不堪一擊！

巨大的沖擊讓克依僵立在原地，腦海中一片轟鳴。沐風(fēng)的話語——“心為源，意為引”、“劍為心刃”、“戾氣纏身，終非大道”——如同洪鐘大呂，反復(fù)回蕩！

仇恨的火焰依舊在胸腔里熊熊燃燒，支撐著他走到現(xiàn)在。但此刻，這火焰仿佛被投入了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雖然未被撲滅，卻被一種更深沉、更浩瀚的力量所映照、所審視！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掙扎，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他的心頭。

放下仇恨？他做不到！那父母的血仇，守殤城的冤魂，如何能放？

可沐風(fēng)峰主展示的劍道，那中正平和卻威力內(nèi)蘊的境界，又像一束光，穿透了他被仇恨籠罩的黑暗，照見了一條截然不同、卻又似乎……更加深遠強大的道路！

他該何去何從？

沐風(fēng)收回手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并未再看陷入劇烈內(nèi)心掙扎的克依，目光投向劍冢深處那最為古老、氣息也最為晦澀的幾座劍碑，聲音依舊清冷：

“劍冢深處，葬著青云歷代劍道先輩的劍意烙印，也藏著屬于你的路。”

“心刃蒙塵，難承其重。”

“何時能靜心觀劍，何時再來此地尋我。”

說完，他不再停留，深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山風(fēng)的孤鶴，幾個閃爍，便消失在森然劍碑的深處，留下克依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塊帶著平滑劍痕的玄黑奇石前，如同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

寒風(fēng)凜冽，卷起他深灰色的衣角。

守心劍在懷中冰冷依舊，劍身裂紋深處，一絲微不可察的光芒悄然閃過，仿佛也在呼應(yīng)著方才那道中正平和的古意。

克依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是化不開的仇恨與……初次萌生的、對“道”的迷茫與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