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窒息!
克依感覺自己像一塊沉入深海的頑石,被無邊的、乳白色的冰冷液體包裹著,不斷向下墜落。五感被徹底剝奪,聽不到,看不到,聞不到,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存在。只有那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香氣,如同跗骨之蛆,直接滲透進他的靈魂深處,帶來陣陣眩暈和靈魂被剝離的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下墜感驟然消失!
包裹周身的冰冷粘稠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新鮮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空氣涌入鼻腔。
光線刺入眼簾。
克依猛地睜開眼!
深灰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凍結!
眼前,不再是詭異的迷霧山谷。
是…守殤城!
是他魂牽夢縈、刻骨仇恨、無數次在夢魘中重現的故鄉!
是十年前那個…血火焚城的毀滅之夜!
殘陽如血,將天際染成一片凄厲的暗紅,仿佛蒼穹都在泣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屋輪廓…但此刻,一切都籠罩在無邊的恐懼與毀滅之中!
轟!轟隆!
巨大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燃燒的房屋在倒塌,火焰貪婪地吞噬著木梁,發出噼啪的爆響,滾滾濃煙沖天而起,將殘陽的光輝都遮蔽了大半!熾熱的氣浪裹挾著火星和灰燼撲面而來,帶著真實的灼痛感!
“跑啊!”
“城主!城主大人頂不住了!”
“孩子!我的孩子!”
凄厲絕望的哭喊聲、慘叫聲、金鐵交鳴聲、魔物興奮的嘶吼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肝膽俱裂的死亡交響曲!刺鼻的血腥味、皮肉燒焦的糊味、房屋倒塌的塵土味…濃烈得令人窒息!
克依發現自己站在一條小巷的拐角,身體…變回了十年前的那個瘦弱、驚恐、無助的孩童!身上穿著那件母親親手縫制的、如今已沾滿灰塵和血點的粗布短衫。
“爹!娘!”稚嫩的、帶著無盡恐懼的哭喊不受控制地從他喉嚨里沖出!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跑向記憶中城主府的方向!
穿過燃燒的街道,踏過粘稠的血泊和殘缺的尸體。他看到熟悉的鄰居大叔被一頭長著骨刃的魔物撲倒,瞬間被撕成碎片;看到平時慈祥的劉婆婆抱著被魔氣侵蝕、渾身黑化的小孫子,絕望地哭嚎,隨即被一道掠過的魔焰吞噬…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幾乎要將他勒死!但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爹娘!
終于,他沖到了城主府前的廣場!
眼前的景象,讓他幼小的靈魂瞬間被撕裂!
昔日威嚴的城主府,此刻已化為一片燃燒的廢墟!高大的門樓徹底倒塌,朱紅的大門碎裂成無數塊,浸泡在暗紅色的血泊中。廣場上,橫七豎八地倒著許多身穿守殤城衛甲胄的尸體,以及更多形態猙獰的魔物殘骸。戰斗顯然剛剛結束,或者…屠殺剛剛完成!
而在廣場中央,在那面繡著“克”字家徽、如今卻被撕裂、染血的殘破旗幟下——
他看到了!
父親克遠山!母親蘇晴!
父親高大的身軀如同標槍般挺立,但已是強弩之末!他身上的玄鐵重甲布滿了深深的爪痕和灼燒的焦黑,頭盔早已不知所蹤,露出一張染血卻依舊堅毅的面龐。他手中的家傳重劍“鎮岳”拄在地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劍身黯淡無光,布滿了裂痕。鮮血,正從他嘴角、從甲胄的縫隙中不斷涌出,在他腳下匯聚成一小灘刺目的鮮紅。
母親蘇晴站在父親身側,一襲水藍色的法袍多處破損,沾染著血污和塵土。她臉色蒼白如紙,嘴角掛著血絲,但那雙溫柔的眼眸中,此刻卻燃燒著前所未有的決絕與守護的光芒。她雙手結印,一層薄薄的、散發著柔和藍光的護罩籠罩著她和父親,以及…護罩外不遠處,幾個瑟瑟發抖、蜷縮在廢墟角落里的孩童!
“遠山!晴妹!放棄吧!獻出守殤城,交出那東西!魔帝陛下或可饒爾等性命!”一個陰冷、沙啞、充滿了無盡惡意與戲謔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在廣場上空回蕩。
克依猛地抬頭!
只見半空中,一道籠罩在濃郁如實質的漆黑魔氣中的身影,靜靜懸浮著。魔氣翻涌,隱約勾勒出高大修長的輪廓,一雙燃燒著暗紫色魔焰的眼瞳,如同來自地獄的星辰,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下方,帶著視眾生為螻蟻的冰冷與漠然。
九幽魔帝——鐘離陌!(雖只是一縷意志投影,但威壓卻真實得讓克依靈魂顫栗!)
“鐘離陌!休想!”克遠山猛地吐出一口血沫,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守殤城,寸土不讓!城中百姓,一個不棄!想要‘鎮界石’?除非踏著我和晴兒的尸體過去!”他握緊了手中重劍,黯淡的劍身竟再次亮起一絲微弱的土黃色光芒。
“冥頑不靈。”鐘離陌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如同宣判,“那就…化為這殤氣的養分吧。”
他緩緩抬起了被魔氣籠罩的手臂。
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碾碎天地的恐怖魔威轟然降臨!整個廣場的空間仿佛都被凝固!燃燒的火焰驟然壓低,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不——!爹!娘!快跑啊!”克依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小的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拼命想要沖向父母!
“依兒?!”蘇晴猛地轉頭,看到了小巷口那個小小的、淚流滿面的身影,眼中瞬間充滿了巨大的驚恐與絕望!“不要過來!快走!!!”
她的聲音凄厲得變了調!
就在這一分神的剎那——
鐘離陌的手指,輕輕點下。
一道凝練到極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指芒,無聲無息地穿透空間,射向蘇晴支撐的水藍護罩!
“晴兒!!!”克遠山目眥欲裂,爆發出最后的怒吼,不顧一切地揮動“震岳”重劍,試圖擋在妻子身前!
噗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那道漆黑的指芒,如同燒紅的鐵釬刺入薄冰,輕易地洞穿了克遠山倉促揮出的劍罡,洞穿了他布滿裂痕的玄鐵重甲,從他的胸口一穿而過!帶起一蓬滾燙的、暗紅色的血霧!
“呃…”克遠山高大的身軀猛地僵住,所有的動作瞬間凝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那個碗口大小、前后通透、邊緣焦黑的恐怖血洞,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隨即是巨大的、無法言說的痛楚與…對妻兒無盡的眷戀與擔憂。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有大股大股的鮮血涌出。
“遠山——!!!”蘇晴發出杜鵑泣血般的悲鳴!水藍護罩瞬間崩潰!她不顧一切地撲向丈夫倒下的身軀。
然而,鐘離陌的魔影只是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仿佛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蟲子。他的目光,甚至帶著一絲戲謔,轉向了小巷口,那個因為巨大恐懼和悲痛而徹底僵住、如同石化般的幼小克依。
“看到了嗎?螻蟻。”
鐘離陌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直接鉆入克依的腦海,帶著無邊的惡意與嘲弄。
“這就是弱小的代價。”
“你的父親,像條野狗一樣被碾死。”
“你的母親,很快也會步他的后塵。”
“而你…”
魔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直指靈魂的尖銳質問:
“為什么還活著?!”
“是因為你躲得夠好嗎?像只瑟瑟發抖的老鼠?”
“還是因為你父母的‘犧牲’,用他們的命,換了你這只小老鼠茍延殘喘的資格?”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十年過去了,你依舊如此弱小!如此無能!”
“連站在本帝面前的勇氣,都需要靠別人的犧牲來換取!”
“就憑你?”
“也配談復仇?”
“也妄想撼動本帝?”
“你連復仇的資格,都沒有!”
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克依的靈魂深處!將他內心最深沉的創傷、最隱秘的恐懼、最無力的愧疚,血淋淋地撕開、放大!父母慘死的景象如此真實地重現,鐘離陌那如同神祇般漠然宣判的姿態,以及那誅心蝕骨的質問,瞬間擊潰了克依十年筑起的、看似堅韌的心防!
“不…不是的…爹…娘…”幼小的克依抱著頭,蜷縮在冰冷的墻角,發出絕望無助的、小獸般的嗚咽。巨大的悲痛、無邊的恐懼、刻骨的仇恨,以及那被鐘離陌強行植入的、對自身存在意義的質疑,如同無數只冰冷的手,將他拖向黑暗的深淵。
幻境之外,瘴云谷濃霧深處。惑心魔帥的身影若隱若現,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滿意的弧度。她指尖纏繞著絲絲縷縷甜膩的粉紅色霧氣,正源源不斷地注入下方那片籠罩克依的、翻滾得最為劇烈的濃霧之中。
“沉淪吧,可憐的小蟲子…在你最深的夢魘里,化為本帥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