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靈石爆發的驚天金芒漸漸收斂,如同退潮的烈日,最終歸于沉寂。但那純粹到極致、仿佛能斬斷萬物的鋒銳氣息,依舊殘留在接引臺上每一個人的感知中,如同烙印。萬劍齊鳴的余音也緩緩消散,只余下劍冢峰上空那被攪動的云海漩渦還在緩緩旋轉,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震撼。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壓抑不住的、如同沸水般的驚嘆與議論!
“天吶……剛才那金光……我的眼睛現在還發花……”
“萬劍齊鳴!劍冢峰都驚動了!這……這是什么品階的靈根?”
“先天劍靈根!絕對是傳說中的先天劍靈根!青云門百年……不,千年都未必出一個的絕世劍胚!”
“這小子……發達了!一步登天啊!”
所有的輕蔑、嘲諷都化作了敬畏與難以置信的狂熱。一道道目光聚焦在測靈石前那個依舊緊閉雙眼、身形搖搖欲墜的瘦削身影上,充滿了嫉妒、羨慕、探究,如同在看一件稀世珍寶。
陸塵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隨即爆發出比他自己測出雙靈根時更響亮的狂笑:“哈哈哈!克依!牛逼!老子就知道你小子不是池中物!”他激動得恨不得沖上去給克依一拳,但看到對方那虛弱的樣子,又硬生生忍住了。
清玄道人臉上的凝重早已被一種近乎狂喜的激動取代!他身形一晃,瞬間出現在克依身邊,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克依!睜開眼!”
克依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刺目的金光已經消失,但眼前依舊殘留著光斑。他看到了清玄道人近在咫尺、充滿熱切與震撼的臉龐,也感受到了周圍那無數道幾乎要將他點燃的灼熱目光。身體的劇痛和虛弱感潮水般涌回,但他心中,那名為“復仇”的冰冷火焰,卻因為看到了通往力量的希望而燃燒得更加熾烈。
“好!好!好!”清玄道人連說三個好字,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先天劍靈根!天佑我青云!此乃宗門大興之兆!”他看向克依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塊未經雕琢的絕世璞玉。
然而,仙門收徒,豈能僅憑靈根?根骨資質雖為根本,但心性、體質同樣關乎道途,尤其是身懷如此絕世靈根者,更需謹慎!
“靈根測試已畢,然仙途多舛,根骨之外,尚需驗明心志,探查體魄本源,以明隱患,定道途!”清玄道人壓下激動,恢復了執事的威嚴,聲音傳遍接引臺,“第三關,玄光鑒心,徹查本源!”
他話音落下,幾名早已等候在側的、身著更精致青色道袍的內門弟子迅速上前。他們神情肅穆,動作迅捷,在接引臺中央的空地上,以靈玉為基,刻畫符紋,布下了一座直徑丈許、繁復玄奧的陣法。陣法中心,懸浮著一面邊緣鑲嵌著古樸符文的青銅古鏡,鏡面幽深,仿佛能映照人心。
“上前,入陣中!”清玄道人目光炯炯地看向克依,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帶著一絲深切的期待。
克依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劇痛和翻騰的氣血,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步履蹣跚地踏入那玄奧的陣法之中。當他站定在青銅古鏡下方時,陣法瞬間被激活!
嗡!
柔和的清光自地面符紋亮起,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將克依全身籠罩。那面青銅古鏡也同時亮起,灑下一道清冷、純凈的光柱,如同實質般投射在克依的眉心!
清光如水,洗滌心神。克依只覺得一股溫和卻浩瀚的力量涌入識海,試圖拂去塵埃,映照本心。他腦海中再次浮現父母慘死的畫面,刻骨的仇恨瞬間翻涌!但這一次,他沒有沉淪,沒有瘋狂,而是死死守住靈臺最后一絲清明,任由那清光拂過,將那份滔天恨意死死壓制在心底最深處,如同冰封的火山,表面沉寂,內里熔巖沸騰!他心志之堅,連那古鏡的清光也未能完全撼動,只在鏡面上映出一片深沉而冰冷的黑暗,邊緣卻異常凝實穩固。
“心志……堅如磐石!雖執念深重,卻根基穩固,未墮魔障!好!”清玄道人看著鏡中景象,眼中贊賞更濃。如此深仇大恨下還能守住本心,此子心性之堅毅,遠超同儕!
心志探查完畢,陣法光芒陡然一變!
柔和的清光瞬間轉化為深邃的紫色!光芒不再溫和,而是帶著一種洞穿一切虛妄、直指本源的穿透力!紫光如同無數細微的探針,無視皮肉阻礙,瞬間刺入克依的四肢百骸、經脈竅穴、丹田深處!
這是更深層次的體質探查!旨在發掘特殊體質、血脈潛能,更重要的,是探查有無隱疾、暗傷,或是……被邪祟侵染的痕跡!
紫光掃過克依近乎枯竭的經脈,映照出強行透支留下的細微裂痕;掃過丹田,那先天劍靈根的純粹金芒在紫光下熠熠生輝,如同沉睡的絕世神鋒;掃過血肉骨骼,顯示出遠超常人的堅韌與潛力……一切都指向一個完美的、前途無量的劍道仙苗!
清玄道人和幾位主持陣法的內門弟子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然而,當那深邃的紫光,掃過克依幾處隱秘的經脈節點,尤其是心脈附近時——
異變突生!
嗤——!
幾縷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凝練得如同墨玉絲線般的黑色氣息,在紫光的映照下,如同被驚動的毒蛇,猛地從克依的經脈深處浮現出來!它們并非盤踞,更像是殘留的烙印,深深嵌入血肉與靈氣的脈絡之中,散發著一種與周圍純凈靈氣格格不入的、冰冷、死寂、帶著無盡絕望與毀滅氣息的波動!
“殤氣?!”一名主持陣法的內門弟子失聲驚呼,臉色驟變!
“而且……如此精純?!”另一名弟子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這……絕非尋常沾染!倒像是……被極高層次的本源殤氣侵蝕過后的殘留!”
“什么?!”清玄道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如同被寒冰凍住!他一步踏前,銳利的目光死死盯住紫光中浮現的那幾縷墨玉般的殤氣痕跡,瞳孔急劇收縮!那精純而內斂的殤氣波動,讓他這位靈海境巔峰的修士都感到一絲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和寒意!
狂喜瞬間被巨大的驚疑和警惕取代!先天劍靈根的絕世仙苗,體內竟殘留著如此精純的殤氣痕跡?這怎么可能?!
更讓清玄道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的是——當陣法那充滿凈化與探查意味的紫光試圖靠近、驅散那幾縷殤氣烙印時,克依的體質,竟隱隱傳來一種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抗拒!或者說,是某種詭異的親和?仿佛那殤氣并非單純的外來侵蝕者,而是……與他身體本源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聯系?!
這絕不是簡單的被殤氣污染!這更像是……某種難以理解的共生或烙印!
“停下!”清玄道人猛地低喝,示意停止陣法運轉。深邃的紫光緩緩散去,那幾縷墨玉般的殤氣烙印也隨之隱沒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但接引臺上的氣氛,卻已從沸騰的驚喜降到了冰點!
死寂再次降臨。這一次,不再是震撼,而是充滿了猜疑、警惕和不安。
“克依!”清玄道人的聲音如同淬了冰,銳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克依的靈魂,“你體內殘留的殤氣,從何而來?你究竟來自何處?遭遇過什么?!”
所有目光,如同冰冷的針,再次聚焦在克依身上。陸塵臉上的狂喜也僵住了,擔憂地看著陣中孤立的身影。
克依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殤氣!還是被發現了!父母守護的裂隙,鐘離陌的力量……這些是絕對不能說的秘密!說了,別說加入青云門,恐怕立刻就會被當成與魔物勾結的奸細!
他抬起頭,蒼白臉上那雙漆黑的眼睛,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迎向清玄道人審視的目光。他強迫自己壓下翻涌的心緒,聲音因為虛弱和緊繃而顯得格外沙啞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真實”:
“家鄉……遭了災。”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沉重的痛苦,“黑霧……遮天蔽日,怪物橫行……死了很多人……爹娘……都沒了……我逃了出來……只帶著這把劍。”他緊了緊懷中冰冷的守心劍,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他沒有說謊,只是隱瞞了最關鍵的信息——守殤城,幽冥裂隙,九幽魔帝。他將一切推給了模糊的“災禍”和“怪物”。
清玄道人眉頭緊鎖,目光如電,在克依臉上來回掃視,試圖找出任何一絲破綻。克依的表情痛苦而麻木,眼神深處是化不開的悲傷和仇恨,完全符合一個家園被毀、親人盡喪的少年該有的反應。他的說辭似乎無懈可擊。
但是,那精純的殤氣殘留,那詭異的體質反應,卻如同兩根尖銳的刺,深深扎在清玄道人的心頭。他從未見過如此情況!一個身懷先天劍靈根的絕世仙苗,卻與那代表毀滅的殤氣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
“清玄師兄?”主持陣法的一名內門弟子低聲詢問,眼神中充滿了疑慮和請示。
清玄道人沉默著,目光在克依身上那絕世靈根的鋒芒與體內隱藏的殤氣疑云之間反復權衡。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收?此子潛力無窮,但隱患難測,若與殤氣有染,未來恐成大患!不收?如此絕世劍胚,亙古難尋,錯過豈非宗門之憾?更可能被其他勢力甚至……魔道覬覦!
接引臺上,落針可聞。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等待著這位執事長老的最終決斷。
仙苗蒙塵,殤氣纏身。
是福是禍?是收是棄?
青云門前,疑云深重,克依的命運,懸于一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