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棚里瞬間陷入死寂！

所有茫然、難以置信的目光，齊刷刷地釘在邱成功那張虛弱卻異常執拗的臉上！

麻糖？飴糖？麥芽糖？（村民的集體困惑）

邱正財深陷眼窩里死寂的冰層，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裂痕，裂痕下是極深的困惑：

“麻糖？……麥…麥芽糖？那…那是…有錢人家…才…才吃得起的金貴玩意兒。

飴糖……沒…沒聽說過。

我們…莊戶人…祖祖輩輩，哪…哪里會弄這個？”

“不…不會……”旁邊的村民也茫然地附和著搖頭。

邱成功的心猛地一沉。

在前世家鄉家家戶戶都會做的麥芽糖，邱家村的人卻說這是金貴玩意。

仿佛最后一絲力氣也被抽空，身體內部傳來一種冰冷的下墜感。

然而，就在這絕望的窒息感中，一個更大膽、更瘋狂的念頭，如同絕壁上的火星，瞬間迸發成形！

這何嘗不是邱家村一次填飽肚子的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盡管這動作牽動傷口帶來劇痛），眼神爆發出一種近乎回光返照般的銳利光芒：

“我……我知道……怎么做！在……在豐裕鎮……遇……遇到過一個……云游……老道……他……他教過我！

我……我沒做過……但……但我知道……法子！”

轟——！

邱成功的話，如同在滾油里潑進一瓢冷水！整個窩棚瞬間炸開了鍋！

震驚！難以置信！疑惑！甚至……一絲被絕境逼出的、微弱的、荒誕的希望！

“成……成功娃子……你……你說啥？”

大奶奶枯槁的手顫抖著抓住邱成功的胳膊，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擔憂和不解。

“老……老道？麥……麥芽糖？”

邱仁虎掙扎著想坐起來，獨眼里是極度的震驚和巨大的懷疑。

李大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邱成功，仿佛在判斷他是否因傷重而神志不清。

邱正財枯槁的身體挺直了一分，那雙枯井般的眼睛，

如同探照燈般死死釘在邱成功臉上，里面翻涌著審視、驚疑和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瘋狂的算計！

邱成功迎著所有或震驚或懷疑的目光，用盡最后的力氣，一字一頓，清晰地說：

“村……村長……做麥芽糖……很……很簡單，有小麥……糯米就行。

你帶……帶人去……找……里長……”

“用……用這……麥芽糖的……方子……”

“換……換我們邱家村……過冬的……吃食！”

死寂！比剛才更徹底的死寂！

用……用一個聽都沒聽說過的、虛無縹緲的“糖方子”，去跟高高在上的里長大人換活命的糧食？！

這……這簡直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邱正財枯槁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那雙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邱成功，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的一切都看穿。

同時心里也涌起困惑：之前說的鹽熬出來的是硝，這次……真的是糖嗎？

許久，許久。他喉嚨里終于擠出砂輪摩擦般的聲音，干澀、平板，卻帶著一種豁出性命的決絕：

“……好。”

邱正財枯槁得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殘葉，帶著兩個餓得眼窩深陷、肋骨嶙峋，卻強撐著挺直脊梁、眼神帶著死士般決絕的漢子，

踏入了里長家那雕梁畫棟、暖香襲人，卻散發著無形威壓的廳堂。

巨大的貧富與生死鴻溝，在此刻冰冷地橫亙著。

里長是個面團團、穿著錦緞棉袍的胖子，

深陷在鋪著厚厚白虎皮的太師椅里，肥膩的手指正慢條斯理地捻著一串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

他半瞇著眼，聽完邱正財嘶啞、卑微到幾乎匍匐在地的陳述（麥芽糖方子換糧），

肥胖的臉上先是掠過一絲極其荒謬的錯愕，隨即，那雙被肥肉擠成細縫的小眼睛猛地睜開，精光爆射！

“麥芽糖方子？換糧食？”

里長嗤笑出聲，聲音不高，卻帶著冰錐般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敲在邱正財繃緊的神經上：

“邱正財，你是凍壞了神智，還是餓得發了癔癥？”

他身體微微前傾，佛珠也不捻了，小眼睛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鎖住跪在地上的枯槁身影：

“麥芽糖？那可是精細玩意兒！那可是縣里‘福瑞祥’大師傅‘祖傳秘方’！你邱家村？”

里長嘴角咧開一個極其諷刺的弧度，聲音陡然拔高，充滿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懷疑：

“窮得連耗子都搬家！前些時日派人四鄰八鄉磕頭作揖，連一粒陳糠都沒借到！逼得差點要賣兒賣女的破落戶！”

“現在你告訴我……你們會做麥芽糖？！”

里長猛地一拍扶手，震得小桌上的茶盞叮當響，肥胖的臉上滿是譏誚：

“荒謬至極！若有這金貴手藝，你們邱家村至于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至于像群叫花子一樣趴在本里長腳下？！嗯？！”

這誅心之言，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邱正財最痛的地方！

他枯槁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深陷的眼窩里屈辱和絕望幾乎要將他吞噬，

但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牙齦都滲出了血沫！

他猛地挺直腰背（盡管這動作讓他眼前發黑），“咚！”地一聲，額頭再次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磚上！

血漬瞬間染紅了灰白的頭發和地上的浮塵！

“里……里長大人明鑒！！”

邱正財抬起頭，滿臉血污混著塵土！枯井般的眼睛此刻卻燃燒著駭人的、如同地獄業火般的兇戾光芒，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絕：

“老朽……不敢欺天！更不敢欺瞞大人！”

“邱家村……祖祖輩輩土里刨食，若有這等金貴手藝，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這方子……非是祖傳！是……是前些時日，我村一個后生在豐裕鎮外……機緣巧合……救了一個被山匪所傷、奄奄一息的云游老道！”

“那老道……為報救命之恩，臨行前……才……才將這制糖的法子，當作謝禮，口授于他！”

“那后生……當時傷重未愈，只強記了法子，后又遭人誣陷，

身中刀傷昏迷不醒，被迫離開祖地流落至此……他還……還未曾試過！”

“如今……如今村民絕境！實是……實是走投無路！

才……才敢將這未經驗證的方子……斗膽獻于大人！求……求一線生機啊！！”

邱正財喘息著，血水和汗水在枯槁的臉上蜿蜒，繼續拋出那血淋淋的抵押：

“老朽深知空口無憑！愿用周縣慰分給邱家村的那片薄田的地契！用邱家村祠堂里的靈牌！用我邱正財這顆項上人頭！作抵押！”

他枯槁的手指猛地指向身后兩個漢子，聲音帶著刮骨般的決絕：

“還有他們！邱家村最后兩個能拿得起柴刀的后生！一并押給您！”

“只求大人……開一線天恩！先借一點點糧！讓孩子們……能熬過這幾日，別……別斷了氣！”

“一個月！就一個月！”

“若到時做不出糖！或者糖不能讓大人您點個頭！”

邱正財布滿血污的臉猛地抬起，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死死釘在里長那張肥膩驚疑的臉上：

“那片薄田，您拿去！祠堂的靈牌，您拆了當柴燒！

我邱正財的人頭，您隨時來摘！這兩個后生，任憑您發賣為奴！

邱家村剩下的老弱婦孺……也……也任憑您處置！是賣是剮，絕無二話！”

“但若……若老天開眼，糖成了……”邱正財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帶著最后一絲卑微的希冀：

“求大人……給個公道價格……，把地契、祠堂和……和人！還給邱家村……給我們留條活路！”

廳堂里死寂無聲。只有邱正財粗重壓抑的喘息。

里長臉上的肥肉不再抖動，那雙精明的三角眼瞇成了兩條縫，

里面的光芒急速閃爍、評估、算計。

高人？報恩？口授？這說辭……聽著倒有幾分江湖傳奇的味道，比邱家村自己會做糖可信多了！

這種偶得秘方的事，雖罕見，但也不是沒可能。

未經驗證？風險很大……但邱正財這老東西押上的可是實打實的全副身家！

田、祠堂、人命、全村人的自由！

尤其是最后那句“任憑處置”……價值可比一個虛無縹緲的糖方子大多了！

那片薄田？其實就是荒地，種不了東西，位置是不好，但也是白得的。

祠堂靈牌？雖然沒用，邱家村的人剛來，但那些就是邱家村的命根子，有它們在，邱家村人就不得不乖乖聽話。

邱正財的老命？拿來立威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