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幾位客官，里頭請——”伙計忙將汗巾甩在肩上，點(diǎn)頭哈腰地招呼著。

見有客進(jìn)門，柜臺后正撥弄算盤珠子的掌柜抬頭一瞥，堆笑起身，迎了上來：“您幾位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吶？”

來人正是周玄一行，他面上不動聲色，迅速打量了一番：客棧不算太大，陳設(shè)也有些老舊，透出年深日久的煙火氣。幾張榆木桌子擦得油光锃亮，疏落有致地擺在大堂，通過一條兩人寬的過道，走上樓梯便是客房。

似這樣的小店，除了住人，平日里也提供些酒菜吃食，做著酒肆飯館的生意，當(dāng)然也暗藏些牽線搭橋的門道，那就要看掌柜的本事了。

“住店，可還有空房？要三間。”周玄壓低嗓子，聲音里帶著點(diǎn)漂泊江湖的沙啞。

“有，有！幾位快里面請！”掌柜笑容可掬，側(cè)身引路。

門外幾人魚貫而入，待看清幾人腰背上的的刀槍棍棒、手上的鑼鼓家什，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收斂：“小店本小利薄，概不賒欠，房錢須得一日一結(jié)。”

“啪”的一聲悶響，只見周玄袖袍隨意一拂，一錠足有十兩的雪花銀，甩進(jìn)了掌柜的懷里。

“少不了你的！”周玄冷哼一聲。

待掌柜的看清了懷里銀錢的分量，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瞧您說的，貴客臨門，是小的多嘴了！”

“來福？來福！還不快給貴客們帶路，客房伺候！”

……

客棧二樓，房門緊閉。

周玄習(xí)慣性地抬手一揮，掌心內(nèi)紫霞真氣噴薄而出，而后迅速擴(kuò)散至四壁。

房間內(nèi)氣氛凝重，一路自碼頭走來，街道上的景象頗為古怪：行人步履匆匆、眼神躲閃，隨處可見攤販們推搡爭吵、污言穢語對罵。空氣中彌漫著急躁的戾氣，仿佛所有人的情緒皆被放大，一點(diǎn)火星就能引爆。

“諸位也都看到了，有豐縣內(nèi)形勢不容樂觀。”周玄聲音低沉，打破沉默，“似那艄公老莫，絕不是尋常的人心浮躁，更像是一種邪火攻心、邪念上腦。”

“一旦遭此赤瘴侵蝕，非但是人人族會受影響，就連河里的水族，性格也會變得嗜血狂躁。就像是……”

“就像是燃血大法！”巧月的眸子閃爍，搶先一步答出：“邪火點(diǎn)燃?xì)庋榫w失控暴怒，像是血神教的手筆。”

周玄重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幾人倒吸一口氣，臉色皆有些發(fā)白。血神教的兇名，江湖人盡皆知，那可是真正滅絕人性的邪魔外道！

“此時若退縮，尚有回頭路可走……”周玄語氣沉重，目光掃過在場神色各異的面孔。

“笑話！我等習(xí)得文武藝，自是為了除暴安民，豈能臨陣脫逃？”沐紅霞攥緊了拳頭，定了定心神，果斷道。

見其余幾人跟著點(diǎn)點(diǎn)頭，周玄也不再多言，從懷中取出玉瓶，分出幾粒通體冰藍(lán)、散發(fā)著清冽寒氣的丹藥：“此為冰心玉魄丹，必要時服下，可暫保靈臺清明，抵御外邪侵?jǐn)_心神。我再傳諸位幾句道家清心咒訣，時時默誦，可穩(wěn)固心志。”

幾人照著念誦，默記口訣，一股清涼之意自丹田升起，驅(qū)散了外頭裹挾而來的煩惡。

“那接下來，咱們該怎么辦？”侯小乙收起臉上慣常的嬉皮笑臉，難得嚴(yán)肅地看向周玄。

“敵明我暗，分頭行事最佳！”周玄目光如炬，道出心里頭的計劃。

“吳影！你輕功最為矯捷，適合潛行滲透。稍候我會畫一張百戶所的格局圖，卻不知明暗哨位、巡防路線是否有變，還需你踩點(diǎn)摸查。若能順利潛進(jìn)，尤其留意魏長生的蛛絲馬跡。切記，只探不戰(zhàn)，安全為上！”

“明白！”吳影抱拳領(lǐng)命，聲音平靜，眼神無波。

周玄頓了頓，猶豫再三：“若是有那‘楊弘’、‘潘招’的消息，也需留意一二。”

思來想去，此二人的忠誠尚疑，卻絕無與魏長生同流合污的可能。

“侯小乙！”

“在！”

周玄看向他，緩緩道：“你為人機(jī)變，擅于市井。可去城中各處茶樓酒肆、賭坊碼頭，特別是那些苦力聚集之地，探聽消息。重點(diǎn)留意云鷹衛(wèi)的動向，或是城中關(guān)于毒瘴的流言蜚語。”

“得令！包在我身上！”侯小乙拍著胸脯應(yīng)下。

“那我們呢？”沐紅霞見周玄遲遲未點(diǎn)自己名字，柳眉倏地?fù)P起，一雙鳳眸瞪得溜圓。

周玄正欲開口安排，耳廓極其輕微地一動，便聽見屋外走廊上，由遠(yuǎn)及近傳來清晰的腳步聲，停在門外。

篤！篤！篤！

清晰的敲門聲響起，緊接著是伙計隔著門板的詢問：“幾位客官，您點(diǎn)的飯菜在樓下備齊了，是給您送上來，還是移步樓下？”

周玄不動聲色，五指虛握，那籠罩房間的淡紫氣繭消散于無形。

……

樓下角落的方桌上，飯菜已擺開：雖談不上珍饈，但一大盆油花翻滾的雜燴燉菜，幾碗冒尖的米飯外加幾碟醬菜，可比硬餅子的強(qiáng)個百倍。

奔波半日，眾人也顧不得許多，立刻狼吞虎咽起來。

掌柜的提溜著一把鑲黃銅的檀木算盤，踱步到桌旁，噼里啪啦地?fù)芘樕隙阎笄诘男Γ骸皫孜粻敚涛秲哼€成吧？小店粗茶淡飯，勝在量足管飽！您幾位這頓的飯食錢，加上三間上房一天的房錢，攏共是……”

旁邊一桌的老食客看不過眼，哄笑道：“老錢頭！哪有你這樣猴急算賬的？客人碗里的飯還沒見底呢！你這般做派，生意怕是要做到頭嘍！”

“去去去！吃你們的咸菜疙瘩去！少在這兒嚼舌根！”掌柜佯怒地?fù)]手趕人，轉(zhuǎn)臉對著周玄賠笑道：“客官您別聽他們瞎咧咧，小老兒就是算個明白，說開了日后也好結(jié)賬。”

他飛快報了個數(shù)，隨即身子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極低：“小老兒再多句嘴，您幾位可千萬莫嫌煩。”

“瞧您幾位行頭、做派，想來是走江湖的真把式。聽小的一句勸，這幾日，城西北角那片地界兒，能繞道就繞道，千萬別沾邊！”

“哦？”周玄手中的筷子頓在半空，饒有興趣地抬眼看向掌柜，“有何講究？”

掌柜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那里可不太平哦，云鷹衛(wèi)的官爺們跟扎了根似的，一天到晚在那幾條破巷子里轉(zhuǎn)悠，挨家挨戶地盤查。一個弄不好被當(dāng)成邪教徒拿了去，那可就……”

“再說了，住那片的都是些賣力氣的窮漢、扛大包的苦哈哈，自己肚皮都填不飽，哪還有銅板看耍把式？去了也是白費(fèi)力氣。”

掌柜的話音未落，桌上幾雙扒飯的筷子，幾乎在同一瞬間，齊齊擱在了碗沿上。

幾道目光在無聲交匯，立馬明白該去哪“賣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