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長訣
- 琉璃鎖山鎖
- 維多利亞·潔
- 3277字
- 2025-06-23 10:31:20
(1)血舟
黎明前的海面泛著鐵銹色,我跪在荷蘭商船傾斜的甲板上,看著陸遠被鐵鏈拖向深淵。
他的嘴唇在流血,卻還在笑,右手比劃著我們兒時在劍橋?qū)W的手語——拇指相抵,四指輕搖,是“蝴蝶“的意思。余小魚漂在不遠處,緋紅的袴裝像凋零的櫻花鋪展在海面。我拼命劃水抓住她的腰帶,指尖觸到個硬物。
“小…山…“她嘔出一口黑血,把浸透血的鋼筆塞進我齒間,“咬開…“
鋼筆墨囊里藏著一粒藥丸,泛著詭異的幽藍。
“吞了它…能見…最后一面…“
我捏碎藥丸,海水突然變得透明。水下十米處,陸遠正用匕首割纏住腳踝的鐵鏈。他抬頭看見我們,突然松開手,任由身軀加速下沉。最后一瞬,他掏出個懷表對我晃了晃——表蓋里嵌著我們在劍橋的合影。
余小魚的手指突然掐進我肩膀:“…看…“
更深處的海底,密密麻麻的鐵籠里關(guān)著人。有些已成白骨,有些還在掙扎。最中央的籠子里,赫然是另一個“陸遠“,他瘋狂搖晃欄桿,嘴里吐出一串氣泡。
我懷中的余小魚開始抽搐:“那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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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雙生獄**
橫濱醫(yī)院的停尸房冷得像冰窖。
護士掀開白布時,我盯著余小魚胸口那個貫穿傷——子彈入口處結(jié)著冰晶,是特制的汞彈。她左手緊攥著,我一根根掰開僵硬的手指。
掌心里是用血畫的簡易地圖,長崎外海某個坐標旁寫著“三月十七“。更駭人的是,她指甲縫里嵌著半片帶編號的金屬片——和海底鐵籠的鎖鏈材質(zhì)相同。
“死亡時間凌晨三點。“醫(yī)生遞給我個信封,“患者清醒時要求注射腎上腺素,就為寫這個。“
信紙上是她歪扭的字跡:
**“小山:**
**海底那個才是你的陸遠。**
**新加坡的是他孿生弟弟陸遙,從小被李鴻章培養(yǎng)成死士。三年前炸漕船的是他,現(xiàn)在要殺你的也是他。**
**我偷聽到他們的暗號——'蝴蝶夫人'指代你,'兩鄉(xiāng)'是滅口指令。**
**別去長崎。活下去。**
**——小魚“**
我撫過最后暈開的墨漬,那是滴在紙上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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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殘局**
雨夜的長崎墓園,我在余小魚衣冠冢前燒了份《申報》。
頭版刊登著李鴻章巡視北洋水師的消息,配圖里他身后站著個戴玉扳指的年輕參謀——耳廓完好無損。火光明滅間,身后傳來枯枝斷裂聲。
“周小姐還是這么聰明。“熟悉的嗓音帶著笑,“可惜總晚一步。“
陸遙從樹后轉(zhuǎn)出,月光照著他手里那把柯爾特左輪。槍管還冒著熱氣,地上躺著個穿神父袍的人——是給我送信的牧師。
“哥哥在海底撐了三年,就為昨天給你打手語。“他踢了踢尸體,“我故意讓他逃出來的,好玩嗎?“
我摸向藏在袖中的匕首:“為什么扮成他?“
“因為…“他忽然用陸遠的神態(tài)笑了,左頰浮出那個我思念千遍的酒窩,“只有這樣,你才會在吻我時發(fā)抖啊。“
子彈穿透我肩膀時,我撲倒墓碑后。陸遙的聲音忽遠忽近:“余小魚死前沒告訴你?三月十七是李中堂會見日本特使的日子,地點就在——“
“籠島。“我按著涌血的傷口,“你們兄弟的出生地。“
槍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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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籠中蝶**
籠島的地下溶洞里,鐵籠銹蝕的氣味混著血腥。
真正的陸遠被鎖在中央鐵籠,琵琶骨穿著鐵鏈。聽見腳步聲,他艱難地抬頭——那張和我記憶里分毫不差的臉,此刻布滿蜈蚣狀的疤痕。
“…走…“他嘶啞的嗓音像砂紙摩擦,“有炸…“
爆炸氣浪把我掀飛時,我看見陸遙站在制高點狂笑。他手里握著引爆器,身旁是捆滿炸藥的陸遠。
“猜猜看!“他喊聲淹沒在轟鳴中,“當年在劍橋給你寄明信片的到底是誰?“
一根鐵鏈突然纏住他脖子。水淋淋的余小魚從暗河爬出,胸前還插著那把手術(shù)刀。她像鬼魅般攀上陸遙后背,將毒針刺入他頸動脈。
“是…我…“她咳著血對我笑,“我偷了…陸遠的…鋼筆…“
第三次爆炸來得猝不及防。陸遙在墜崖前扣動扳機,子彈穿過余小魚心臟,余勢未消地釘進我鎖骨。鐵籠里的陸遠發(fā)出非人的吼叫,竟生生扯斷鐵鏈撲向懸崖——
他抱著弟弟墜入火海時,手里攥著那枚刻“兩鄉(xiāng)“的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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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月辭**
我在籠島的礁石上給余小魚合上眼睛。
潮水沖刷著她青白的面容,嘴角還凝著那個未完成的笑。她右手緊握著什么,我掰開后發(fā)現(xiàn)是半塊桂花糕——蘇州碼頭那夜我們分食過的。
掰開的糕點里藏著張字條,被血浸得發(fā)脆:
**“小山:**
**那年你問我擋箭時怕不怕。**
**其實怕極了。**
**但比起死,我更怕看你哭。**
**現(xiàn)在終于不用怕了。**
**——小魚“**
身后傳來腳步聲。瀕死的陸遙拖著焦黑身軀爬上岸,手里舉著冒煙的炸藥。我平靜地抱起余小魚走向深海,聽見他在最后爆炸中癲狂的笑。
海水沒過胸口時,懷中的余小魚突然動了動嘴唇。
“…春…天…“
她永遠停在了這個未完成的詞里。
####**(6)殘燼
海水沒過脖頸時,我忽然想起余小魚第一次教我鳧水的樣子。
那是在蘇州城外的野塘,她脫了鞋襪踩進淤泥,回頭沖我笑:“小姐別怕,我托著你。“如今她的身體在我懷中漸漸冰冷,像一塊沉入海底的玉。
陸遙的狂笑被爆炸聲吞沒,熱浪掀起十丈高的水墻。我死死抱住余小魚,任由浪頭將我們推往深海。意識模糊前,似乎看見一雙手撥開暗流——是陸遠。他殘缺的耳廓滴著血,卻還固執(zhí)地比著那個“蝴蝶“的手勢。
“活下去……“他的聲音像隔著很遠的距離,“替我們看看……新世界……“
我猛地嗆醒在沙灘上。
晨光刺得眼睛生疼,懷里只剩余小魚的半截衣袖,染血的布料里裹著那把黃銅鑰匙。遠處籠島已成焦土,海面漂著零星的木箱殘骸。我踉蹌著爬向最近的礁石,從石縫里摳出個防水匣——是余小魚提前藏好的。
匣子里有三樣?xùn)|西:
-陸遠在劍橋的日記殘頁
-李鴻章與日本密約的顯微膠片
-一張去往檀香山的船票
日記最后一頁寫著:“若我死去,請將心臟葬在康橋柳下,眼睛留給小山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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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遺物
我在長崎的當鋪里當了玉簪,換來一身粗布衣裳。
當鋪老板盯著我鎖骨下的槍傷,突然用中文問:“姑娘認識藤原家的小姐?“見我僵住,他從柜臺下取出個包袱:“她上月寄放的,說會給個鎖骨有疤的人來取。“
包袱里是余小魚的私物:
-教會學(xué)校的畢業(yè)證書(署名余小山)
-我送她的鋼筆(筆尖刻著“明月共兩鄉(xiāng)“)
-一疊泛黃的《申報》,每期都圈著我發(fā)表的文章
最底下壓著張戲票,背面寫:“三月廿一,吉原座,《蝴蝶夫人》終演。“
那天的長崎下了今年最后一場雪。
我坐在劇院最后一排,看著舞臺上的“巧巧桑“舉刀自刎。演到殉情那段時,飾演“平克頓“的演員突然望向觀眾席——他的眼神讓我渾身戰(zhàn)栗。
散場后,我在后臺被捂住嘴拖進暗巷。
“周小姐果然沒死。“男人摘下戲妝,露出耳后猙獰的烙痕——是陸遠的親隨侍衛(wèi),“大人給您留了東西。“
他遞來的懷表里藏著一張顯微地圖:北京城地下密道全圖,終點標著“光緒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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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歸航
開往天津的貨船上,我反復(fù)擦拭那把柯爾特左輪。
槍柄刻著余小魚的名字,彈艙里只剩一發(fā)子彈。夜深時我摸出陸遠的日記,就著月光讀他從未宣之于口的愛意:
**“光緒十五年臘月初七**
**今日在泰晤士河畔遇見周小姐。**
**她為女同學(xué)撐傘的模樣,讓我想起母親種的垂絲海棠。**
**若他日能同游康橋,死而無憾。“**
淚水暈開了墨跡。甲板突然傳來腳步聲,我迅速藏好日記。來人是船主的女兒,她怯生生遞來一封信:“今早在您枕頭下發(fā)現(xiàn)的……“
信紙上是余小魚的字跡:
**“小山:**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在黃泉路上追到陸遠了。**
**那傻子邊走邊哭,說對不起你。**
**我踹了他一腳,說哭個屁,小山最討厭軟骨頭。**
**……**
**槍里那發(fā)子彈,留著看櫻花吧。**
**——永遠是你的小魚“**
我抱著信蜷縮在貨箱間,哭得像條被拋棄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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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終章**
三月廿八,我站在紫禁城的陰影里。
李鴻章的車駕經(jīng)過時,黃銅鑰匙在掌心烙出紅痕。遠處傳來熟悉的《梁祝》琴聲——是陸遠教過我的調(diào)子。
我舉起槍,卻在瞄準鏡里看見個小女孩。她抱著海棠花穿過長街,辮梢系著褪色的紅頭繩,像極了初遇時的余小魚。
子彈最終射向了天空。
驚飛的鴿群中,我轉(zhuǎn)身走進人潮,將黃銅鑰匙拋進護城河。鑰匙入水那刻,懷中的顯微膠片開始自燃,火苗吞噬了所有罪證。
很多年后,檀香山的華僑都說有位周先生終身未娶,書房里供著兩個牌位。每年櫻花祭時,他會帶著酒和桂花糕去海邊,對著東方拉一整夜《梁祝》。
潮聲嗚咽,如泣如訴。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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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光緒二十六年,八國聯(lián)軍攻入北京,李鴻章簽《辛丑條約》后嘔血而亡
-周小山終生致力于女子教育,創(chuàng)辦的“兩鄉(xiāng)學(xué)堂“培養(yǎng)出中國第一批女留學(xué)生
-余小魚與陸遠合葬于長崎外海,墓碑朝北,正對故土
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與真實歷史人物、事件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