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不過崗”酒店。

墻角里，西門慶被結結實實地捆在菜窖的橫木上。

“唔唔——”

他嘴里塞著的不是擦桌布，而是塊剛從灶膛里掏出來的熱紅薯皮。

高溫燙得他直縮脖子，偏偏想吐又吐不出來。

“別急啊西門大官人?！?

武大郎拿起個剛烙好的炊餅，餅邊焦得發脆。

“昔日你踢在我心口上的那腳，我到現在還疼呢。

“在咱們陽谷縣，你的話語權一直都很大。

“所以，今天晚上的你，還是安靜地聽我說說吧?！?

菜窖里的油燈忽明忽暗，把他佝僂的影子投在土墻，倒像株驟然拔節的老槐樹。

武大郎拿過自己的炊餅，咬了一口，說道：

“我這炊餅，面是五更天磨的，芝麻是親手炒的，一文錢一個，賺的都是汗珠子摔八瓣的辛苦錢。

“可你呢？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專盯著別人家的屋檐看——

“看誰家的娘子生得俏，看誰家的漢子好欺負。”

西門慶喉間發出嗬嗬的悶響，額角青筋暴起。

往日里這個時辰的自己，都是在煙花柳巷里春宵帳暖、紙醉金迷。

而此刻的他，卻是饑腸轆轆，狼狽不堪。

熱紅薯皮的焦糊味混著菜窖的霉氣鉆進他的鼻腔。

西門慶猛烈的掙扎，麻繩勒破了他的手腕，淌出血珠。

“你別亂動啊。

“我這小手一抖，只怕會把你弄瞎的?！?

武大郎笑著用筷子沾了點辣椒油，慢悠悠往西門慶眼皮上抹了上去——

沒碰著眼珠，就蹭在眼尾。

那辣勁直往眼眶里鉆，西門慶瞬間淚如雨下，喉嚨里嗬嗬的聲音叫得更加慘烈，臉漲得像豬肝。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賣炊餅的矮子，配不上如花似玉的娘子。

“可你忘了，這世道的秤，不都是按高矮胖瘦算的。”

武大郎看著西門慶涕泗橫流、痛苦扭曲的臉，眼里卻沒有一絲波動。

他慢慢放下筷子，用沾滿油污的手在舊圍裙上蹭了蹭。

“滋味如何？西門大官人?！?

武大郎的聲音低沉，在封閉的菜窖里回蕩，與油燈昏黃的光影一同搖曳。

“這點辣油才哪到哪兒??？

“比不上你這些年在陽谷縣，往人心里澆的辣油來得更疼?！?

西門慶喉間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翻涌上心來。

“你恨我吧？巴不得把我碎尸萬段？”

武大郎忽然嗤笑一聲，像枯枝斷裂，

“我也恨啊。

“恨你搶了我的女人，砸了我生計，甚至差點要了我的性命。

“每逢刮風下雨，我心口的舊傷，都是鉆心剜骨的疼！而你……”

他用粗糙的手指點了點西門慶劇烈起伏的胸口，說道：

“你這里，大概只裝得下銀子票子和別人家的婆娘身子。

“怕是從來沒有疼過吧……”

武大郎費著力氣，搬過了一塊碩大的石板，死死地壓在西門慶的胸口。

而后，抄起了旁邊的鐵錘，湊到西門慶的耳邊問道：

“你說，我這一錘子下去，你的胸口，會不會感受到我當時，哪怕有一絲絲的心疼？

“哐當——”

“唔，噗——”

“不，你不可能知道我心中的痛苦，那種失去了愛人的疼?！?

“咚——”

“梆——”

店外，打更人報響了夜晚的第一聲號子。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而此刻，只是一更天。

西門慶痛苦的長夜，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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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肖虎處理了黃牙老漢和惡毒老婦的尸體。

是的，就算他們二人死了，也沒有什么。

不過是陽谷縣的牢房里，有兩個犯人越獄了。

而越獄的犯人，找不到他們的蹤跡，那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至于西門慶，經過武大郎在菜窖中一整夜刻骨銘心的“款待”。

他的意志已經被徹底擊垮。

精神萎靡的，已然接近了崩潰的邊緣。

當肖虎再次踏入菜窖時，看到的已不是那位在陽谷縣呼風喚雨的西門慶。

被解開了繩索的西門慶，蜷縮在墻角。

身上昂貴的月白衣衫早已被血污、塵土和汗水浸染得不成樣子。

他的眼睛紅腫不堪，眼神渙散迷離，透著一股深切的恐懼和茫然。

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嘴里不時發出意義不明的嗚咽或短促的尖叫。

他對周圍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反應過度。

甚至在看到肖虎影子靠近的時候，都會驚恐地向后縮去，用布滿淤血勒痕的手腕徒勞地擋在面前。

雖然此刻的西門慶，就算松開了對他的束縛，依舊不敢亂跑出去。

然而，他卻是肖虎現在最難處理的對象。

“武大哥，此刻就算殺了他，也是易如反掌。

“只是……”肖虎語重心長地對武大郎說道：

“此人是塊燙手的山芋。

“牢房里的人越獄失蹤，縣里查也是做做樣子，沒人會深究。

“但這個人不行?！?

他指著精神恍惚、瑟瑟發抖的西門慶，繼續說道：

“他在陽谷縣、清河縣，乃至整個山東，都根深蒂固。

“爪牙遍地，關系網盤根錯節。

“錢莊、商鋪、當鋪，還有那些官面上的勾連……

“他是陽谷縣的一個大人物。

“這樣的人若是驟然失蹤，如同平地驚雷，必然會掀起巨浪。

“官府會傾盡全力查辦，各路勢力也會蠢蠢欲動掘地三尺。

“到那時，我們只怕很難像處理那兩個老廢物一樣，悄無聲息地脫身……

肖虎的目光轉向武大郎，語氣中帶著一絲冷靜的勸誡：

“為了他這么一個人渣，不值得咱們冒這個險。

“西門慶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

“就算讓他活著回去，以后還能掀起多大風浪？”

“……”武大郎沉默了。

良久，他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

于是，在黎明時分，一個神志不清、形容枯槁的西門慶。

被悄無聲息地送回了西門府邸的大門之前。

像丟垃圾一樣，被拋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

而在家中迎接西門慶的，則是他昔日里最為疼愛、剛剛娶過門，納入自己后宮的第五房妾室——

潘金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