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卿的腳尖剛觸到金磚地面，十二道玉璧的碎裂聲便如驚雷在身后炸響。

“呃……”

脖頸的傷口被牽扯得劇痛，陳麗卿眼前一黑，下意識想用手撐地，指尖卻只摸到一片黏膩——

是肖虎之前濺在地上的血。

她重重向后倒去，后腰撞在碎裂的玉璧殘片上，卻連痛呼的力氣都沒有。

散開的發絲遮住半張臉，露出的下頜線繃得發白。

“呼、呼、呼……”

她張著嘴大口喘氣，喉嚨里涌上血腥的黏膩味道。

“小貓咪，你沒事吧？”陳麗卿不禁惦念地問道。

“喵。”肖虎一聲喵嗚，表示自己沒事。

“哈哈哈——”是大遼上將兀顏光囂張的笑聲傳了過來。

“他們所有人都深陷十二道玉璧的心魔夢魘之中。”

“只怕再也走不出來啦！”

“我呸！”陳麗卿不屑地與兀顏光對峙道：

“此前你不也說我走不出來，現在如何？”

“這，這……”兀顏光被陳麗卿懟得啞口無言。

陳麗卿撐著身側的墻壁，勉強起身，隨后拿出了一支血紅色的號角。

那支“血霧號角”，是肖虎在破壁之時交給她的，還告訴了她號角的來歷與用法。

“這詭異的號角是我此前與武松去梁山，對陣晁蓋后獲得的戰利品。

“此前我就好奇，給當朝宰相蔡京的‘生辰綱’之中，為什么會有如此詭異的物品。

“而今日來到這大遼的皇宮，又看到了這與‘血霧號角’類似的‘血霧玉璧’。

“此刻看來，宰相蔡京或許與外族有某些交易，而對象或許就在這大遼的宮殿之內。

“而當我剛進入玉璧夢魘的時候，因為這兩個東西給人的感覺實在太像了。

“就猜測這二者之間不是多少有些聯系，也許一個便是破解另一個的鑰匙。

“直到你參透‘以惡制惡終成惡’的時候，我吹響號角的瞬間，這整個玉璧幻境，便破碎了。

“傻丫頭，錯的不是你，而是這個世界。

“讓我們一起出去，來改變這個世界吧。”

這是肖虎馱著陳麗卿走出幻境前，最后跟她說出的話。

陳麗卿突然笑了，笑聲里混著哽咽，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貓毛上。

那些在心魔里糾纏的執念、自刎的決絕、被拯救的恍惚，都化作脫力的酸軟，讓她無力地癱倒在地面上。

而此刻，一十二道“血霧玉璧”已破，是時候該由她來終結這場遼國對他們大宋的囂張挑釁了。

心念所至，陳麗卿便拿起了手中的“血霧號角”，放在了自己嘴角之上。

“嘟嘟嘟嘟——”

“嗚嗚嗚嗚——”

沉重的號角聲音，回蕩在整個大遼皇宮的會同殿之內。

三個被困在“血霧玉璧”夢魘中的人，痛苦的神情瞬間有所緩解——

血霧重新在童貫眼前幻化成無邊無際的金銀海。

每一朵浪尖都托著熠熠生輝的“宣和通寶”。

他愜意地伸開雙臂，感受著那些冰涼而沉重的錢幣擦過指尖，如同撫摸著世間最順滑的綢緞。

江南鹽商諂媚的笑臉在金浪中此起彼伏。

他們手捧著珍珠瑪瑙，金銀細軟，整箱整箱地傾倒在他腳邊。

“童大人勞苦功高，這區區薄禮，當是我等心意。”

甜膩的奉承話鉆進耳朵，他舒服得瞇起了眼。

任由那些絹帛上的金線纏繞住手腕，將自己捆綁束縛。

兵部司吏佝僂著身子，將一本本軍功簿呈上來——

上面斬殺敵寇的數字，被血霧暈染成金燦燦的“有功”二字。

他得意地抖了抖紫袍玉帶，一腳踩在界河的冰面上。

看著對岸西夏的鐵鷂子潰敗奔逃，聽著對面遼兵的嘲諷化作敬畏的跪拜。

“暢快！”

這，才是他應得的——

權傾朝野，富可敵國。

何必去管那些凡夫俗子的議論。

他愈發沉醉在這片極樂天地，連呼吸都帶著滿足的喟嘆。

張叔夜深陷的黃璧之內，血霧翻涌得愈發狂暴，像無數只沾血的手掌死死摁住他的肩背。

雄州城頭的斷旗在霧中反復炸開又重組。

那些戰死將士的殘肢碎骸順著血霧淌下來，黏在他的甲胄上。

將他粘黏在原地，無法移動。

而腰間的劍柄早已被冷汗浸得發滑，他想抬手握住，卻發現手臂像灌了镕鐵，連指尖都動彈不得。

守將戰死前最后望向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怨毒，那些曾經傳遞不屈信念的目光，此刻正化作鋼針鉆進他的太陽穴。

“城破了……”

無數細碎的聲音從血霧里滲出來，有副將的嘶吼，有百姓的哭嚎，還有他自己失守城池時壓抑的嗚咽。

血霧凝成的鎖鏈已經纏上脖頸，張叔夜看見黃璧深處映出自己跪倒的影子——

甲胄崩裂，佩劍折斷，那些他誓死守護的河山正在霧中一寸寸坍塌。

而他的膝蓋骨，也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脊梁骨仿佛被無形的巨石碾軋，每一寸筋骨都在斷裂。

就在張叔夜的頸椎即將被鎖鏈勒斷的剎那，一聲號角突然劈開血霧——

是當年新兵入伍時，他親自吹響的集結號。

“什么城池得失，什么將帥威名，有的時候，就算被徹底毀滅，也并不可怕。”

張叔夜猛地睜大眼。

“哪怕山河破碎、縱然粉身碎骨，我大宋只要已盡全力，便從未被打敗！”

他膝蓋觸地的瞬間，他反而挺直了脊梁。

張叔夜瞬間徹悟，若此刻身死，亦無憾事。

他已傾盡全力，無怨無悔，他的肉身雖被毀滅，但靈魂依舊堅強。

那些戰死的弟兄、失守的城池、未盡的守土之責，早已刻進骨血，生成烙印。

便是闔眼，魂魄也必將守在這玉璧映照的河山之上。

“嘟嘟嘟嘟——”

“嗚嗚嗚嗚——”

“血霧玉璧”的夢魘之中，振奮人心的號角聲陡然拔高。

血霧凝成的幻象如寒冰遇火般，瞬間消融。

纏在張叔夜脖頸的鎖鏈寸寸斷裂，化作漫天血星。

他看見自己的影子從黃璧深處站起，佩劍雖折，卻握著半截染血的槍桿。

他的身后，是大宋萬里河山的虛影，在他的眼前逐漸變得真實。

張叔夜，破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