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章

蘇醒

郭頤是被一種尖銳的、無處不在的刺痛生生拽離混沌的。意識像沉在渾濁的、粘稠的深水里,每一次掙扎著想要上浮,都被無形的重壓狠狠按回去。頭痛欲裂,仿佛有根燒紅的鐵釬在腦子里緩慢攪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顱骨深處尖銳的鈍痛。身體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每一寸骨頭都浸在酸軟里,連動一動指尖都耗盡了力氣。喉嚨干得冒煙,每一次呼吸都刮擦著灼熱的黏膜,帶起一陣撕裂般的癢意,只想猛烈地咳嗽,卻又被殘存的理智死死壓住,憋得胸口陣陣發悶。

他艱難地掀開仿佛黏在一起的眼皮。視野模糊,像蒙著一層晃動的水汽,許久才勉強聚焦。

首先撞入眼簾的,是一片刺目的白。不是雪原那種清冷潔凈的白,而是粗糲的、帶著原始纖維紋理的麻布,沉沉地覆蓋在身上,一直拖曳到身下觸感冰涼堅硬的平面邊緣。這麻布極其粗糙,每一次細微的移動,甚至只是呼吸帶動胸膛的起伏,都像有無數細小的砂礫在皮膚上反復摩擦刮蹭。鎖骨、脖頸、手腕這些骨頭突出或關節活動處,已經被磨得火辣辣生疼,隱隱有了紅腫破皮的跡象。鼻端縈繞著一股濃烈而復雜的味道——劣質麻布特有的土腥氣混合著濃郁苦澀的藥味,更深層里,似乎還摻雜著一縷極淡的、若有似無的陳舊木料和灰塵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他躺在……一張極寬大的榻上?身下鋪著厚實卻并不柔軟的褥子,錦緞的觸感冰涼滑膩,與身上粗糙的麻布形成了令人不適的對比。頭頂是深色的木質承塵,雕刻著繁復而莊重的幾何紋樣,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幽深莫測。視線所及,幾根粗大的朱紅梁柱支撐著高曠的空間,遠處似乎有巨大的隔扇,緊閉著,透出外面朦朧的天光,將室內映得一片昏沉慘淡。空氣凝滯得如同膠凍,只有銅爐里燃著的炭火偶爾發出極其輕微的“嗶剝”聲,更襯得這死寂沉重得令人窒息。

這是哪兒?醫院?不像。宿舍?更不可能!他最后的記憶是圖書館通宵啃海德格爾,眼前一黑……再醒來,就是這煉獄般的所在。

一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凍結了他因高熱而昏沉的意識——朱允炆!

父親朱標……守喪……高燒不退……

這念頭并非來自清晰的回憶,更像是一段強行嵌入的、帶著強烈悲慟和絕望的陌生記憶碎片,帶著冰冷的刺痛感,狠狠楔入他的腦海。他成了那個在洪武二十五年為父守喪、哀毀過度的少年皇孫朱允炆!那個歷史上被親叔叔掀下皇位、最終生死成謎的建文帝!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連那無處不在的刺痛和高熱都似乎被暫時凍結了。他下意識地想要蜷縮,想要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命運。身體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僵硬得動彈不得。就在這巨大的驚駭幾乎要將他再次拖入昏迷深淵時,一陣異樣的、極其輕微的聲響穿透了死寂的空氣。

那是靴底輕輕碾過地面鋪設的厚實地毯的聲音,沙——沙——沉穩,緩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重感,由遠及近,正朝著他躺臥的方向而來。

那腳步聲并不沉重,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郭頤緊繃的心弦上。沙……沙……節奏恒定,不疾不徐,如同某種古老而威嚴的計時器,宣告著某種無可逃避的降臨。濃重的檀香氣息率先抵達,深沉厚重,如同實質般壓入鼻腔,緊隨其后的,是一縷更幽微、更難以捉摸的奇異甜香——龍涎香!這傳說中的御用香料,此刻卻成了催命的符咒,讓郭頤渾身的血液幾乎瞬間凝固。

一個身影,如沉默的山岳,移到了榻前,恰好擋住了遠處隔扇透入的那點慘淡天光,將郭頤完全籠罩在一片帶著濃重香氣的陰影之下。

郭頤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的劇痛。他死死控制著眼皮的顫抖,維持著閉目的假象,只敢將眼簾掀開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視線艱難地向上攀爬。

先入眼的,是一雙玄色的厚底官靴,靴尖微微上翹,靴幫兩側繡著極其精致的金色云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那金線依舊流淌著冰冷而尊貴的光澤。目光再上移,是垂落下來的袍服下擺。那是一種極其莊重的玄色,深沉得近乎于墨黑,布料厚重,隱隱透出綢緞特有的、內斂的光澤。袍擺邊緣,是繁復到令人目眩的刺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十二章紋!十二章紋!

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的龍袍!

那冰冷的、象征著無上皇權的紋樣,此刻近在咫尺,如同無形的巨鉗,扼住了郭頤的咽喉,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攫住了他,遠比高燒的灼熱更甚,仿佛有冰冷的毒蛇順著脊椎蜿蜒而上。身體深處殘留的、屬于朱允炆的、對這個祖父根深蒂固的敬畏和恐懼,此刻如同火山噴發般洶涌而出,瞬間淹沒了郭頤屬于現代人的意識。他感到四肢百骸都在這股威壓下發僵、發冷,牙齒不受控制地輕輕磕碰,發出微不可聞的“咯咯”聲。冷汗瞬間浸透了粗糙的麻布孝服,緊貼在滾燙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冰涼的戰栗。

一片死寂中,那只手落了下來。

沒有半分預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直接覆上了郭頤滾燙汗濕的額頭。那手掌寬厚、粗糙,指節粗大而堅硬,布滿了歲月和權柄共同磨礪出的厚繭。觸感冰涼,帶著一種非人的、金屬般的質感,與他額頭上灼人的熱度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那冰冷的觸感如同燒紅的烙鐵,郭頤身體猛地一顫,像被閃電擊中,幾乎要驚跳起來。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才死死壓制住這本能,連呼吸都屏住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幾乎要破膛而出。冷汗沿著額角滑落,滲入鬢角,又冷又癢。

那只手只是停留著,帶著一種評估器物般的冷靜,感受著他額頭的溫度。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瞬都像在油鍋里煎熬。郭頤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粗糙指腹上細微的紋路刮擦著自己濕漉漉的皮膚,能嗅到那手上混合著墨汁、朱砂印泥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獨屬于帝王權柄的冰冷氣息。

“燒未退……”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如同枯槁的樹干在寒風中摩擦。這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鉛塊,砸在郭頤緊繃的神經上。是朱元璋!“允炆?”

那聲音里聽不出多少溫度,更像是一種確認,一種審視。郭頤的神經繃緊到了極致,幾乎要斷裂。他猛地睜開眼!

視線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那雙俯視下來的眼睛。深陷在眼窩里,眼白渾濁泛黃,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可那瞳孔卻黑得驚人,深不見底,如同兩口吞噬一切光線的古井。里面沒有任何悲憫,沒有祖孫溫情,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一種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的銳利。那目光像無形的探針,冰冷地刺入郭頤混亂的腦海,瞬間攪碎了所有偽裝和僥幸。

“皇……皇爺爺……”喉嚨干得如同砂紙摩擦,發出的聲音嘶啞微弱,幾乎不成調。郭頤用盡全力擠出這三個字,聲音抖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身體里屬于朱允炆的恐懼本能再次洶涌,他下意識地想要掙扎起身行禮。手臂剛撐起一點,劇烈的眩暈和虛脫感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眼前驟然一黑,金星亂迸,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旁邊一歪,重重地跌回堅硬的榻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粗硬的麻布摩擦著紅腫的皮膚,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

完了!這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如此御前失儀,在這位以嚴苛著稱的開國皇帝面前……郭頤的心沉到了冰窟窿底,一片絕望的冰涼。他索性緊閉雙眼,等待著雷霆般的震怒降臨。

然而,預想中的呵斥并未到來。只有一片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郭頤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轟鳴聲。就在他以為時間已經凝固時,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語調竟出乎意料地平穩,甚至……似乎緩和了一絲?

“躺著罷。”那聲音道,依舊沒什么溫度,卻少了些剛才的銳利,“汝父新喪,哀毀傷身,也是常情。只是……大明,容不得后繼無人。”

“后繼無人”四個字,像冰冷的鋼針,輕輕扎在郭頤的耳膜上。他依舊緊閉著眼,身體僵硬,但混亂的腦海深處,屬于哲學系學生郭頤的那部分殘存的理智,卻如同黑暗中迸出的一星火花,開始艱難地燃燒、運轉。這位以鐵血著稱的洪武大帝,此刻來到病榻前,絕不是單純的祖孫探病。哀毀過度?后繼無人?他在擔憂!擔憂自己這個唯一的嫡孫能否撐起這副擔子!

一股奇異的、混雜著求生本能和某種破釜沉舟般沖動的熱流,猛地沖散了部分恐懼。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一個能在這位多疑的帝王心中,投下不同于那個“哀毀過度”的朱允炆的影子的機會!

“皇爺爺……”郭頤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嘶啞,卻多了一絲強行凝聚的氣力。他緩緩睜開眼,努力聚焦,迎向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眼神里刻意流露出一種病中的虛弱和孺慕,但深處,卻藏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

“……《孝經》有云: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緩緩地、清晰地吐出這開篇之句,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帶著病痛的沙啞,卻又竭力保持著一種源自儒家經典的莊重腔調。他故意停頓下來,微微喘息,仿佛氣力不繼,目光卻緊緊鎖在朱元璋的臉上,捕捉著那渾濁眼底最細微的變化。

果然,那雙深陷的、如同古井般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渾濁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于無的波瀾。那覆在他額頭上、冰冷粗糙如巖石的手掌,紋絲未動。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銅爐里炭火細微的“嗶剝”聲,像是某種危險的倒計時。

“下文呢?”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如同古鐘嗡鳴,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催促著答案。

成了!郭頤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賭的就是這一刻!他深吸一口氣,那濃烈的藥味和檀香混合著沖入肺腑,強行壓下喉嚨的灼痛和眩暈感。他凝聚起這具病弱身體里所有的力量,也凝聚起自己靈魂深處那個現代哲學系學生全部的叛逆與孤勇,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字字如錘,砸在死寂的空氣里:

“孫兒……孫兒以為,”他微微仰起頭,目光不再只是孺慕,而是帶上了一種近乎于探討的、屬于思想者的銳利光芒,直直地迎向那雙審視一切的眼睛,“孝之真義,不在守喪守身……”

他清晰地看到,朱元璋深陷的眼窩里,那渾濁的瞳孔似乎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如同古井微瀾,一絲真正的、帶著探究和驚異的銳光驟然閃現,瞬間刺破了之前的審視與冷酷。那光芒雖只一瞬即逝,卻讓郭頤捕捉到了!那不再是看一個哀毀病弱孫兒的眼神,而是……在看一個值得注意的、出乎意料的存在!

郭頤感到一股電流般的戰栗從脊椎竄起,混雜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他不再猶豫,用盡最后的氣力,將那句凝聚了他全部賭注的話語清晰地吐出:

“而在……承其遺志,繼其宏圖!譬如……”他微微一頓,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吐出那重逾千鈞的四個字,“……這大明江山!”

死寂。

乾清宮東暖閣內,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停滯不前。那縷從隔扇縫隙艱難擠入的慘淡冬陽,凝固在半空中漂浮的塵埃上,連塵埃都停止了舞動。銅爐里炭火的“嗶剝”聲消失了,徹底被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吞噬。空氣沉甸甸地壓在郭頤身上,比那身粗糙的斬衰麻服更重百倍,讓他幾乎無法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擊著耳膜,如同擂鼓。

他清晰地感覺到額頭上那只冰冷的手掌,瞬間變得如同真正的寒鐵!那粗糙的、布滿厚繭的手指,似乎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指關節的堅硬骨頭硌著他的皮肉,帶來一陣銳痛。他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寒意,順著那只手,冰水般瞬間流遍他滾燙的四肢百骸。

郭頤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完了!觸逆鱗了!僭越!狂妄!他幾乎能想象下一秒那雷霆震怒降臨的場景!身體的本能讓他想要蜷縮,想要逃離,卻被那沉重的威壓死死釘在榻上,動彈不得。冷汗如同溪流,瞬間浸透了內里的素綾中衣,冰冷粘膩地貼在脊背上。他緊閉著嘴,牙關死死咬住,連一絲顫抖都不敢泄露。

就在這時,一聲極其輕微的、玉石碰撞的“叮”聲,在死寂中突兀地響起,清晰得如同驚雷!

聲音來自朱元璋寬大的袍袖深處。郭頤眼角的余光瞥見,那玄色織金的袖口下,似乎有東西猛地停止了動作。是那串據說從不離身的玉連環!那象征著帝王心緒、常常在指間盤轉的玉連環,此刻,那細微的、永不停歇的玉鳴……消失了!

時間在絕對的靜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郭頤幾乎能聽到

為你推薦
青山

少時光陰長,潑酒翻紅巷。權為磚墻利為瓦,賓朋倚滿帳。醒來恨日短,大夢二十轉。忽覺同行常八九,真心無二三。噫吁兮,聽雪孤舟上,坐看天地遠。

重回1982小漁村

【這是一個海邊人上山下海的日常小說!沒有裝逼打臉,只有上山下海的悠閑!年代文,日常,趕海,種田,養娃,家長里短,不喜勿入,勿噴!】葉耀東只是睡不著覺,想著去甲板上吹吹風,尿個尿,沒想到掉海里回到了1982年。還是那個熟悉的小漁村,只是他已經不是年輕時候的他了。混賬了半輩子,這回他想好好來過的,只是怎么一個個都不相信呢……上輩子沒出息,這輩子他也沒什么大理想大志向,只想挽回遺憾,跟老婆好好過日子,一家子平安喜樂就好。

撈尸人

人知鬼恐怖,鬼曉人心毒。這是一本傳統靈異小說。

夜無疆

那一天太陽落下再也沒有升起…………………

茍在初圣魔門當人材

呂陽穿越修仙界,卻成了魔門初圣宗的弟子。幸得異寶【百世書】,死后可以重開一世,讓一切從頭再來,還能帶回前世的寶物,修為,壽命,甚至覺醒特殊的天賦。奈何次數有限,并非真的不死不滅。眼見修仙界亂世將至,呂陽原本決定先在魔門茍住,一世世苦修,不成仙不出山,奈何魔門兇險異常,遍地都是人材。第一世,呂陽慘遭師姐暗算。第二世,好不容易反殺師姐,又遭師兄毒手。第三世,第四世……直到百世之后,再回首,呂陽才發現自己已經成為了一代魔道巨擘,初圣宗里最畜生的那一個。“魔門個個都是人材,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這里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阿坝| 社会| 马边| 紫云| 济阳县| 滨海县| 景谷| 香河县| 扶绥县| 泾源县| 杂多县| 封丘县| 贵德县| 高要市| 孙吴县| 孝昌县| 彝良县| 黑山县| 古丈县| 瑞安市| 始兴县| 观塘区| 怀柔区| 宁蒗| 牡丹江市| 施甸县| 新泰市| 偃师市| 黔西县| 会昌县| 本溪市| 麻江县| 法库县| 新密市| 贡山| 益阳市| 和硕县| 泰州市| 巴楚县| 沙河市| 扬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