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四年,余云游至黔南,宿野廟中。夜半風起,檐角銅鈴盡作裂帛聲,燭影里忽見壁上藤紋扭結如篆,書「勿入東山」四字,墨色猶新。拂曉問諸村老,皆色變不言,唯以濁酒相勸。余疑愈甚,遂負劍入山。
初行時古木蔽日,藤蘿垂瘴,濃霧若玄綃裹體。忽見腐葉無風自旋,聚成丈余漩渦,中有聲若老嫗夜泣:“道士何來?”余掐雷印叱曰:“天地為廬,何處去不得!”其聲驟散,而足下蔓草忽纏若鐵索,虬枝自峭壁探出,利如矛戟。
急踏禹步避之,瞥見霧中隱現人形:發乃千縷蒼苔,裳即萬點瘴斑,雙目如朽木空洞,左臂纏蛇蛻,右足生菌蕈。舌吐竟帶蘭麝香:“三百年矣,終得道士心血煉丹?!闭Z罷地裂根起,腐葉颯颯如飛蝗,擦頰過處立見血痂凝綠。
余急引真火符擲之,其物尖嘯震落山石。然火苗觸其瘴裳,但焚得三寸便化青煙——此妖竟以月華為甲!正危殆間,忽憶壁上藤書,朗聲誦《道德經》“人法地,地法天”句。其物聞之驟僵,虬枝縮如驚蛇,腐葉簌簌成冢。
霧散時唯余巨椿如鬼佇立,樹皮滲血書「謝君點化」。歸途見朽棺半露,始悟此乃古時修士尸解失敗,肉身合抱山精所化?!队详栯s俎》言“木魅畏真言”,誠不我欺。
后語村人,俱伏地泣曰:“昔有將軍屠山伐木,天降瘴疫。每春夜猶聞枝裂如骨碎,蓋將軍魂受木魅噬咬永世也。”視其所指,東山樹冠果然聚瘴成云,三日不散。
青城子跋:莊周謂物化無界,觀此山魅,樹可為妖,骨可作孽。然其畏真言、知舊惡,豈非天地留一線清明乎?道士降妖,實為降己心之魍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