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猴子醒來，已近辰時，天光大亮，早晨濃重露氣尚未徹底消散，微微的有些寒意。

它迷迷糊糊地抬起頭，朦朧間以為已經跌死在懸崖之下，直到坐起身來，發現周身的環境已經發生變化，原本的懸崖高峰，此刻變成一條兩丈寬的河流，溪流中不時有著游魚流過。

在自己對面，不知何時，有一個火堆正在點燃，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看著火堆旁積累的些許焚灰，顯然是燒了一夜。

“吱吱……”

靈猴倏然發現，在火堆旁，一張可惡的臉正在注視自己。

它下意識地抱頭蒙眼，想要起身逃遁，但是身體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起身沒成，反倒是摔了個趔趄。

這一摔之下，讓這靈猴清醒許多。

見到沈青沒有動作，只是隔著火堆，靜靜地看著自己，眼神中絲毫感覺不到殺意。

它呆呆地摸著腰腹間一處白巾，那里原來是自己逃命出來時，所遭遇的一處劍傷，此刻已經被簡單處理，再也沒有性命之虞。

它低頭聞了聞，有著眼前這個黑袍男人的氣息。

“吱吱？”

它有些疑惑地看著沈青。自它誕生以來，就被山間大妖驅使，與自己的族群一同為大妖們，尋找各種吃食，若有沒有達到要求，便會肆意打罵。

受到這般的恩惠，對于它不長的歲數而言，還是頭次。

沈青在袖袋中翻找了一通，隨意地扔過去幾個新鮮的果子。

“吃吧。”

這些果子出現之時，便牢牢抓住了這個猴子的視線。

雖然這些果子，并不甘甜，但是對于一個逃命了不知幾天幾夜的猴子而言，已經是極好的充饑之物。

它吞咽了一番口水，內心疑惑之下，野性復生，竟然向著沈青猛然呲牙。

“吱吱！”

沈青眼神閃過一絲凌厲，澎湃的肉身之力涌入穴竅，猶如一頭蘇醒的猛獸一般，緩緩起身，頓時間如同山岳般的壓力降臨到這靈猴之上。

“雖說我對你沒有惡意，卻也不想被當個軟柿子，隨意揉捏。”

靈猴自從在山林中養大，自然多少帶些野性，想要吃食時，往往更傾向于采取爭搶的方式。

而對待這種野性難馴的生靈，最好的辦法，就是壓制！

并且是清醒時刻的壓制。

沈青氣勢如山，帶著強橫無比的氣勢，冷冷地注視著靈猴。

頓時，這靈猴仿佛嚇傻了一般，渾身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

直到沈青驟然收力，它早已大汗淋漓，再也不敢生出反抗之心。

但對于沈青扔來的果子，仍舊不聞不問，如臨大敵般看著沈青，身體則慢慢地向外退去，直到一處灌木附近，一個閃身，就消失不見了。

沈青心中有所預料，也不阻止，反倒是收回目光。

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條魚，用尖銳的細樹枝穿過，放在火堆上緩緩地烤著。

一炷香后，酥嫩的魚肉一邊已經烤好。

沈青悠閑地翻了個邊兒繼續烤著，他將果子拿來，擠出汁液來滴在魚肉上。

靈猴消失的灌木叢，絲毫沒有動靜。

兩炷香后，一股股肉香氤氳開來。

在沈青的感知里，這只靈猴依舊在遠離。

他將烤魚放進自己嘴里，咬了一口，魚肉外焦里嫩，還帶著一股濃厚的果香味。

三炷香后，沈青已經將這烤魚吃下大半。

終于，一個充滿渴望與害怕的猴臉從灌木叢中探出。

沈青微微一笑。

成了！

馴獸之道，沈青并不知曉，但是在下界之時，他作為青云劍派的掌門，深知御人之道。

在他看來，馴獸與御人本質上并非沒有區別。

沈青方才，在這靈猴醒后，先予以善意，打消對自己的恐懼之感。

靈猴野性難馴，面對沈青的竟敢呲牙，沈青絲毫沒有手軟，利用雷霆手段在其心中種下忌憚，印刻下自己強橫的印象，以磨掉其骨氣。

而最后的烤魚，看似與方才的果子一樣，都是給予猴兒的吃食，但是一個是沈青給予，一個是這靈猴主動討要，作用則天上地下。

借助烤魚的吸引，讓這靈猴回來低頭乞食，徹底打消其志氣。

這正是徹徹底底的御下手段，在下屬的心中，既要種下強大而不可侵犯的印象，以保持尊重，同時又給予好處，讓下屬難以離開，如此恩威并濟，是萬年不變的玩弄人心之術。

莫說這些通曉人性的靈獸山妖，即便是那些仙人，沈青猜測這種方式也決然有效。

威與利，是任何人都逃不開的圈套，更是陰謀家寫在歷史上的明謀。

沈青雖然經歷一世飛升，百次模擬，玄根未種，道法不通，但卻更先通了人性。

沈青將烤魚遞到這靈猴的手中，靈猴眼神一亮，急急忙忙的伸手來接，連燙嘴都顧不上，狠狠的撕咬著多汁白嫩的魚肉，吃的不亦樂乎。

沈青緩緩地伸手，撫摸著這靈猴的腦袋，彰顯著自己與這靈猴間的絕對地位，靈猴腦袋微微一偏，眼睛看了看沈青，原本提溜亂轉的眼睛安靜下來，倒映出來一個黑袍力士的身影。

一人一猴，陷入沉默。

等到靈猴吃完魚肉，沈青又向它扔出一個灰色藥丸。

“這是固本培元的藥丸，天庭專用，對你當下應當有用?！?

“切記，每日服用之時，輕刮一層，化在水中便可。”

沈青作為天庭力士，隨軍出行，自然也有部分丹藥的配額，雖說質量參差不齊，但是對于一只未修行的靈猴而言，其中蘊含的藥力，也不是它能夠承受的，因此，沈青特意叮囑了藥量。

靈猴將這藥丸小心收起，藏在腮囊中，歡天喜地叫喚一聲，手腳并用的比劃著，轉身再度消失不見。

等到它再次出現之時，竟然帶來數片雪白的蓮葉和蓮子。只見著蓮葉柔韌無比，薄若輕紗，寬大葉片已經垂到靈猴的腳邊，蓮子則極為堅硬，需要用石頭強行破開，從中間流出細微透明的汁水。

靈猴取下白巾，將這蓮葉包裹在自己的腰腹，再恭恭敬敬地把這蓮子送到沈青的面前。

沈青皺起眉頭，取來蓮葉與蓮子仔細端詳，確認沒有見過此物，他掏出天庭寶鑒，快速調出草木所在頁，輸入了這蓮子的特征。

天庭寶鑒光芒閃爍間，快速地給出更多關于奇異白蓮的描述。

“凈心蓮，色呈淡白，薄葉硬籽，十年生根，五十年結葉，一百年生籽，五百年方開一花”

“其蓮子，外殼堅硬，卻有清淤去濁之效果，若在蓮葉中涵養千年，能增強悟性，啟迪宿慧，神妙無比。”

關于這凈心蓮葉，倒是沒有描述。

不過見這靈猴用蓮葉圍住傷口，想必多少都有些療養之能，至于有多少，既然御寶樓中都沒有收錄，沈青并不看好。

沈青伸出兩指夾起一小塊蓮子，觸感異常堅硬且冰涼，沈青微微一捏，輕輕用力便捏碎蓮子尖端，隨即仰頭，將蓮子中的汁水倒入口中。

入口有些微微苦，但是隨即一股甘泉的味道在口中融化開來，并久久駐留，原本沉重的肉身頓時輕盈許多，不僅僅消除這幾日沈青修行、趕路的疲憊，反而在更深層面，給予了沈青卸除一絲枷鎖的感覺。

沈青閉目內視，覺察到體內數個靈竅中積蓄的靈氣竟然悄然稀薄了些，這股靈氣原本滯澀在各個穴竅中，雖然重壓之下，讓沈青的肉身之力得以錘煉，從而增加了沈青的氣力。

但是長此以往，必然隱患較多，一旦某個穴竅崩壞，大道終身無望。

想必這便是這蓮子“清淤去濁”的功用所在，一般修行者，修行晉升之時，借以雷劫淬煉，去除肉身雜質，實際上用不到這蓮子，但這蓮子對于沈青而言，真當是雪中送炭。

沈青內心震動，看向靈猴，問道：“你是怎么得知，此物對我有大用？

這只靈猴只是撓了撓頭，在一邊吱吱叫，并用手比劃著，大意便是看見這蓮子，感覺有用，便帶來了。

沈青眼神中閃過一絲精芒，在心中對于這只靈猴更加重視，日后只怕用到這靈猴之處，莫不是要更多。

他突然想到什么，圍著這靈猴轉了一圈，仔細思索，驀然間，腦海中靈光一閃，有了想法。

他摸著靈猴的腦袋，認真說道：“一直喚你靈猴，也不方便，我姓沈，你若愿意侍奉于我，從我為主，便隨我姓。”

“你靈性天生，自有趨吉避兇之能，是個福緣深厚，天賜祥瑞的靈物，如此，單字一個“瑞”字?！?

沈青找來一個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道。

“沈瑞?！?

“這便是你的名字了?！?

沈青笑著說道。

沈瑞撓了撓頭，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死死地盯著腳邊的“沈瑞”兩個字，試圖想將它記下來。

“此間事了，可以想辦法在花果山停留一陣。”

“此地靈物甚多，不缺收獲，更是可以教教這沈瑞讀書習字?！?

下定主意后，沈青接過沈瑞手中剩下的蓮子，并讓沈瑞繼續在別處找尋，有沒有剩余的蓮子。

半個時辰后，等到沈青再度起身時，他感覺渾身輕盈許多，再也沒有身負枷鎖之感。

他有所感覺，自己速度遠超往昔，即便是那姜云那柄奇快無比的除妖金劍，此刻也絕對能夠予以躲開。

并且，在他體內的肉身之力，更加精純，顯然隱隱到了地仙的巔峰層次。

“沈瑞！啟程！”

他大聲呼喊著。

在不遠處，一個猴臉從水底探出頭來。

沈瑞思索一陣，終究下定決心，甩了甩皮毛上的水，慌慌張張的跟上了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