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里市政廳的大理石走廊泛著冷光，穹頂壁畫上的圣徒們俯瞰著螻蟻般的凡人。李西澤抵達時，門口已聚集了三十多名抗議者，他們舉著“滾回中國“的標語牌，用西班牙語高喊“足球不賣“。張宏斌的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他湊近李西澤耳邊：“根據輿情監測，這些人背后有本地右翼組織資助。“

“林律師，能拖延簽約嗎？“李西澤摸了摸西裝內袋的翡翠袖扣，那是母親的遺物，此刻正硌得胸口發疼。

“不行。“林婉清將文件夾抱在胸前，指甲在封皮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如果錯過今天的窗口，拉莫斯會立刻啟動拍賣程序，我們可能要多花一倍預算。“

推開門的瞬間，刺鼻的雪茄味撲面而來。胡安?拉莫斯坐在長桌盡頭，身邊陪著兩個穿阿瑪尼西裝的男人——李西澤認出其中一個是當地足協的官員，昨天還在青訓營罵他“黃種人不懂 tiki-taka“。

“李先生，“拉莫斯晃著手里的威士忌杯，冰塊撞擊聲格外刺耳，“既然來了，就先看看這個。“他甩出一份文件，紙頁劃過桌面時，李西澤瞥見“青訓營土地租賃協議“幾個大字。

林婉清突然倒吸冷氣：“根據這份協議，青訓營土地所有權歸市政廳，但我們每年要支付 80萬歐元租金？昨天您可不是這么說的！“

“哦，那可能是我忘了。“拉莫斯聳聳肩，嘴角扯出譏諷的笑，“畢竟，西班牙語里'可能'和'肯定'有時候很難區分。“

會議室里響起低低的笑聲。李西澤盯著拉莫斯無名指上的金戒指，那上面刻著斗牛士圖案，與他昨天在球場看到的涂鴉如出一轍。他突然想起昨晚在檔案里看到的記錄：拉莫斯曾用青訓營土地抵押，向地下錢莊借了高利貸。

“我們需要時間核實這份協議的合法性。“張宏斌推了推眼鏡，手指在平板電腦上飛速敲擊，“根據 2018年《西班牙體育法》第 47條，市政資產租賃必須提前三個月公示......“

“少跟我玩法律條文！“拉莫斯拍桌而起，威士忌潑在文件上，暈開深色污漬，“要么接受條件，要么滾蛋，我的時間很寶貴。“

窗外突然傳來玻璃碎裂聲。一塊磚頭砸在市政廳窗戶上，抗議者們開始撞擊大門。李西澤望向窗外，看見那個赤腳踢紙團的吉普賽少年被警察按在地上，他的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刻骨的仇恨。

“我接受。“李西澤的聲音讓所有人一愣，“但有三個條件：第一，青訓營現有學員必須全部保留；第二，允許我在簽約后立即接管訓練基地；第三......“他直視拉莫斯，“我要見迭戈?莫拉萊斯。“

拉莫斯的瞳孔劇烈收縮，威士忌杯在手中發出咯吱聲：“你從哪聽到這個名字？“

“昨天在青訓營檔案室，我看到了他 2010年的訓練計劃。“李西澤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紙，那是他連夜打印的戰術圖，“4-3-3陣型，強調邊后衛插上和中場絞殺，在當時的西乙 B堪稱革命性。“

房間里響起抽氣聲。那個足協官員突然開口：“莫拉萊斯現在在城郊的修車廠當技工，早就不碰足球了。“

“那就帶我去見他。“李西澤起身整理領帶，翡翠袖扣在陽光下閃過冷光，“如果拉莫斯先生沒意見，我們可以在修車廠完成簽約。“

破舊的修車廠彌漫著機油與鐵銹的氣味。迭戈?莫拉萊斯正在檢修一輛老款西雅特，油污從他卷起的袖口一直蔓延到肘部，銀色卷發亂糟糟地支棱著，很難想象這曾是帶領球隊創造奇跡的教練。

“迭戈先生，“李西澤遞上名片，“我是來買您的夢想的。“

莫拉萊斯甚至沒抬頭：“我這里只修車，不做夢。“

“那您修的這輛 1982年產的西雅特，引擎蓋下藏著的戰術板，是用來記錄訓練計劃的吧？“李西澤蹲下身，指尖劃過方向盤上的磨損痕跡，“我猜您每天下班后，都會在這里模擬比賽，就像堂吉訶德對著風車練習擊劍。“

扳手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莫拉萊斯終于抬起頭，眼神像被雨水澆滅的煙頭，“你看過我的訓練計劃，然后呢？“

“然后我想請您執教我的俱樂部。“李西澤掏出手機，調出青訓營的衛星地圖，“那里有片荒廢的訓練場，草皮爛得能看見泥土，但地下埋著您十年前埋下的排水系統——我查過市政工程記錄，那是全馬德里最先進的青訓設施。“

莫拉萊斯的喉結滾動：“你知道為什么我離開足球？因為這里的人只相信血統和關系，而我......“他突然掀起褲腿，露出膝蓋上猙獰的傷疤，“五年前，我拒絕了向足協官員的侄子提供上場機會，結果在停車場被人打斷腿。“

抗議者的喧嘩聲從門外傳來。李西澤摸出那份皺巴巴的青訓學員注冊表，攤開在油污斑斑的工作臺上：“卡洛斯?桑切斯，這個男孩的天賦不該被埋沒在街頭。您當年在貧民窟發掘他時，曾在報告里寫過'他的盤帶像蛇一樣靈動'——現在，我能給您一個讓蛇蛻變成龍的機會。“

莫拉萊斯的手指突然顫抖，他猛地抓起注冊表塞進抽屜：“就算我答應，你覺得那些老爺們會讓一個修車工執教俱樂部？“

“所以我們要先簽這份文件。“林婉清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將聘用合同拍在工作臺上，“根據西班牙《勞動法》第 38條，俱樂部擁有自主聘任教練的權利，除非......“她瞥了眼門口的拉莫斯，“有人想讓昨天的匯款單出現在足協審計報告里。“

拉莫斯的臉色瞬間慘白：“你......“

“簽約吧，拉莫斯先生。“張宏斌推來平板電腦，電子簽名欄閃爍著冷光，“否則我們只能帶著證據去稅務局聊聊了。“

當夕陽的余暉爬進修車廠時，李西澤握著那份墨跡未干的協議走出大門。抗議者們已經散去，只剩那個吉普賽少年蹲在墻角，用樹枝在地上畫著戰術圖。

“你叫什么？“李西澤遞去一瓶礦泉水。

少年抬頭，眼神像受驚的小獸：“哈維。“

“想加入青訓營嗎？“李西澤指了指遠處的球場，“明天早上八點，帶雙像樣的球鞋來報到。“

哈維的嘴唇顫抖，突然抓起礦泉水瓶砸向李西澤。瓶子在他腳邊炸開，水花濺濕了褲腳。“騙子！“少年用西班牙語罵道，“你們這些有錢人只會玩幾天就賣掉俱樂部！“

李西澤彎腰撿起瓶子，擰開瓶蓋遞回去：“我會在這里待十年，直到看到新星隊捧起歐冠獎杯。如果食言......“他摸出翡翠袖扣放在少年掌心，“這個歸你。“

哈維愣住了，指尖輕輕觸碰冰冷的翡翠。遠處，莫拉萊斯推著自行車走出修車廠，車筐里露出半本《克魯伊夫自傳》。李西澤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母親曾說過的話：“真正的領袖，不是站在聚光燈下的人，而是愿意蹲在泥里種樹的人。“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李承遠發來消息：“聽說你用了非常規手段完成收購？“

他望著天邊被染成血色的云霞，回復：“有時候，打破規則才能建立新規則。“

暮色漸濃時，李西澤走進青訓營。看臺上坐著一個老人，正在擦拭褪色的隊旗。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抬地說：“三十年了，終于有人記得這里曾有過夢想。“

“您是？“

“哈維爾?洛佩斯，“老人轉身，露出左耳后斗牛士紋身，“前任青訓主管，被拉莫斯誣陷貪污趕走的那個。“

李西澤瞳孔微縮——這正是他昨晚在檔案里看到的名字。洛佩斯扔來一個 U盤：“里面是過去五年所有青訓學員的評估報告，還有......“他指了指老人腳下的紙箱，“被拉莫斯賣掉的天才球員名單。“

紙箱最上層，一張照片引起李西澤注意：十七歲的卡洛斯?桑切斯站在球門前，身后是歡呼的隊友，背景里隱約可見“馬德里之星青訓杯冠軍“的橫幅。照片右下角有行小字：“致迭戈教練，永遠的感謝。“

洛佩斯突然咳嗽起來，從口袋里摸出藥片：“肺癌晚期，醫生說還有三個月。“他望著空蕩蕩的球場，眼神溫柔得像在看情人，“如果能看到新星隊重新崛起，也算死得其所了。“

李西澤沉默片刻，伸出手：“洛佩斯先生，愿意和我一起創造歷史嗎？“

老人抬頭，皺紋里嵌著的灰塵在夕陽下泛著金光。他握住李西澤的手，掌心的老繭擦過對方皮膚，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終于找到了對應的鎖孔。

此刻，馬德里的天空呈現出一種近乎悲壯的美，晚霞如火焰般燃燒，將整個城市淬煉成鐵與血的剪影。李西澤站在青訓營中央，聽著遠處教堂的鐘聲，突然想起第一天抵達時看到的斗牛場——那些被視作野蠻象征的競技，其實和足球一樣，都是要用鮮血與勇氣澆灌的藝術。

手機再次震動，林婉清發來消息：“剛收到消息，明天的新聞發布會上，有三家當地媒體明確表示會抵制。“

他摸出筆記本，在“第一章啟程“后寫下：“第二章扎根“。筆尖懸在紙頁上方，遲遲未落。遠處，莫拉萊斯正在教哈維顛球，自行車鈴聲混著少年的笑聲，刺破了暮色的蒼涼。

這一晚，李西澤沒有回酒店。他和洛佩斯坐在看臺上，借著手機屏幕的光，逐一核對青訓學員名單。當黎明的第一縷光爬上球門網時，他在卡洛斯?桑切斯的名字旁畫了第二顆星，旁邊注上：“找到他，帶他回家。“

洛佩斯看著他的側臉，突然笑了：“你知道嗎？西班牙人管這種固執叫'madurez'——不是成熟，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愚蠢。“

“也許吧。“李西澤望著東方漸白的天空，翡翠袖扣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但總得有人當這個傻子，否則夢想永遠只是夢想。“

風從球場掠過，卷起一片舊報紙。李西澤彎腰撿起，發現是二十年前的體育版，頭條標題是：《馬德里之星：下一個巴塞羅那？》。照片里，年輕的迭戈?莫拉萊斯抱著獎杯，身后是歡呼的球迷，看臺上有人舉著橫幅：“新星終將升起“。

他將報紙折好，塞進褲袋。遠處，市政廳的鐘樓敲響七點的鐘聲，驚起一群麻雀。李西澤站起身，拍掉西裝上的草屑，向訓練場走去。那里，莫拉萊斯已經開始了第一天的訓練，足球撞擊球門的聲音，像心跳般有力。

這是馬德里的清晨，也是新星競技俱樂部的第一天。李西澤不知道，在即將到來的新聞發布會上，等待他的將是怎樣的狂風暴雨，但此刻，他只需要記住掌心的溫度——那是洛佩斯老人握手時傳遞的力量，是哈維接過翡翠袖扣時的顫抖，是迭戈?莫拉萊斯重新拿起戰術板時，眼底復燃的光。

太陽終于躍出地平線，將訓練場的草皮染成金色。李西澤摸出手機，給父親發去最后一條消息：“我開始種樹了，雖然不知道多久能開花，但至少，種子已經埋下。“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一陣強風襲來，吹開了他抓在手里的青訓名單。紙片漫天飛舞，像一群白色的蝴蝶，撲向初升的太陽。李西澤望著它們遠去，突然笑了——這不是結束，而是真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