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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鎮的異象

劉秀在床上又躺了大半日,強忍著身體殘留的酸痛和腦中不時閃現的、屬于兩個靈魂記憶的混亂碎片,掙扎著爬了起來。

身體的原主雖然只是個普通農家青年,但常年勞作,筋骨還算結實。

這具軀殼的底子,比他那個被996掏空的社畜身體強多了。

他走到院子里。

劉家的老宅,正如記憶中一樣,處處透著破落與勉強維持的體面。

院落還算寬敞,鋪著青石板,但縫隙里早已擠滿了頑強的雜草。幾間瓦房看著有些年頭,墻皮剝落,露出里面灰黃的土坯。

唯一顯出點昔日氣象的,是堂屋門楣上那塊字跡模糊、漆皮斑駁的匾額,依稀能辨出一個古樸的“劉”字。

弟弟劉林正蹲在墻角,用小刀仔細地刮著一根削尖的木棍,神情專注。

看到劉秀出來,他連忙放下東西跑過來攙扶:“哥!你怎么就起來了?王郎中說你要多靜養!”

“躺久了骨頭都酥了,活動活動。”

劉秀擺擺手,目光掃過空曠的院子,角落里堆著不多的柴火,屋檐下掛著幾串干癟的辣椒和玉米,這就是他們兄弟倆全部的家當了。

“家里…就剩這些了?”

他明知故問,語氣平淡。

劉林臉上的笑容黯淡下去,撓了撓頭:“嗯…爹娘留下的幾畝薄田,前年收成不好,又趕上…趕上那次‘地龍翻身’,官府加征‘修城稅’,實在撐不住,就…就典給鎮西的王大戶了。現在靠給王家打點短工,還有我偶爾去山里套點野物換點嚼谷?!?

少年的聲音里帶著不甘和窘迫

“哥你摔傷前,也是靠砍柴賣錢,還有幫人抄抄寫寫……”

劉秀沉默地點點頭。

記憶碎片里,原主確實是個沉默寡言、但還算勤懇的年輕人,識得些字,這也是他能幫人抄寫的原因。

只是在這以武為尊、仙蹤縹緲的世界,識文斷字在底層,遠不如一身力氣來得實在。

劉家的沒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走吧,出去看看?!?

劉秀需要更直觀地了解這個世界,了解他們生存的環境。

青陽鎮不算大,依山傍水,一條還算寬闊的青石主街貫穿東西。

街面上店鋪林立,米鋪、布莊、鐵匠鋪、茶肆、酒館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家掛著“百草堂”幌子的藥鋪。

行人熙攘,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于耳,表面看去,倒也是一派安居樂業的景象。

但劉秀那來自異世的靈魂,加上玉佩帶來的那絲奇異的清明感,讓他總能捕捉到那些隱藏在喧囂之下的東西。

街角幾個穿著流云宗外門弟子服飾的年輕人走過,神色倨傲,路人紛紛避讓。

其中一個弟子隨手將吃剩的果核丟在路邊攤販的簸箕里,攤販老漢敢怒不敢言,還得擠出笑臉點頭哈腰。

劉秀注意到,那弟子腰間懸掛的、本該是溫潤白玉的弟子令牌,邊緣處竟隱隱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類似鐵銹般的暗紅紋路。

一個衣著還算體面的富商從“醉仙樓”里出來,滿面紅光,打著酒嗝。

他身邊跟著的管家模樣的人,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錦盒,盒蓋微微掀起一角,劉秀敏銳地看到里面似乎是一株形態奇異的草藥,散發著微弱的、帶著甜腥氣的靈氣波動。

富商經過一個衣衫襤褸、跪地乞討的婦人時,厭惡地皺了皺眉,管家立刻上前一腳將那婦人踹開,嘴里罵罵咧咧:“晦氣!擋了老爺的路!”

那婦人懷里抱著一個氣息微弱的孩子,眼神空洞麻木。

劉秀心頭一凜,那孩子蒼白的小臉上,似乎也籠罩著一層極其淡薄的、不祥的灰氣。

“哥,看那邊!”劉林悄悄拉了拉劉秀的袖子,聲音帶著一絲敬畏,指向主街盡頭一座相對高大、門口站著兩名持刀衙役的建筑。

建筑黑瓦白墻,門口掛著一塊玄鐵牌匾,上書三個筆力遒勁、透著一股肅殺之氣的大字——監穢司。

“那就是監穢司!聽說里面都是了不得的高手!專門對付那些…那些邪門歪道和不干凈的東西!”劉林壓低聲音,帶著向往,“前年咱們鎮子附近鬧‘倀鬼’,就是監穢司的張虎大人帶人除掉的!張虎大人可厲害了,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還會放金光!他是咱們青陽鎮的大英雄!”

劉林口中的“張虎大人”,劉秀在原主記憶里也有印象。

那是一個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中年漢子,眼神銳利如鷹,據說有煉氣后期的修為,是青陽鎮監穢司的頭目。

在原主樸素的認知里,張虎是青天,是定海神針,守護著青陽鎮的安寧。

劉秀也看到,當行人路過監穢司門口時,臉上確實會多出幾分安心的神色。

“監穢司…上面呢?”劉秀狀似無意地問。

劉林愣了一下,左右看看,聲音壓得更低了:“上面?那是落霞城的監穢司衙門,再上面就是王城里的‘天監府’了!那可都是大人物待的地方!不過……”

少年臉上露出一絲困惑和不易察覺的鄙夷,“聽鎮上跑商的李大叔說,王城那邊…好像也不太平,那些大老爺們整天就知道斗來斗去,收刮錢財,下面的邪事反而管得少了。張虎大人上次去落霞城辦事回來,好像還發了頓脾氣,說上面撥的‘凈穢符’又少了,還都是些效力不足的次品…”

王城腐朽,地方監穢司獨木難支,資源匱乏…劉秀默默記下這些信息。

這監穢司,似乎是維系這表面秩序、對抗某種“不干凈”力量的關鍵機構,但顯然,整個體系也并非鐵板一塊,內部同樣被侵蝕著。

張虎的存在,是青陽鎮的一道屏障,但這屏障,似乎越來越薄了。

兩人正說著,走到一處相對僻靜的巷口。

劉秀的目光忽然被巷子深處墻壁上的一些痕跡吸引。

那是幾道深深的、仿佛被野獸利爪抓撓過的痕跡,抓痕附近的磚石顏色明顯更深,帶著一種干涸的、令人不舒服的暗褐色,空氣中隱隱殘留著一絲極其淡薄、卻讓劉秀胸口玉佩微微發涼的腥氣。

這里…就是原主劉秀摔傷的地方?或者說,是“被”摔傷的地方?

記憶碎片瞬間翻涌:

那天他并非上山砍柴,而是因為幫鎮上唯一的老秀才抄完了一卷重要的族譜,老秀才感激,偷偷塞給他一小塊據說能強身健體的“黃精糕”。

他舍不得吃,想帶回來給弟弟劉林。

就在經過這條巷子時,突然感覺后腦勺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劇痛襲來,接著就是天旋地轉,整個人從旁邊一處堆放雜物的矮墻上栽了下去,滾落坡下…昏迷前,他似乎瞥見巷子另一頭有個模糊的人影飛快跑開,那人影的腰間…好像掛著一塊什么牌子?

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目標是他?還是那塊不起眼的“黃精糕”?或者…是他劉家長子的身份?亦或是…他懷里從不離身的那塊祖傳玉佩?

劉秀的心沉了下去。

原主的死,恐怕沒那么簡單。這青陽鎮的平靜水面下,暗流比他想象的還要渾濁、還要危險。

“哥?你看什么呢?”劉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斑駁的墻壁,“哦,這里啊,聽說前陣子有野狗打架,把墻撓壞了?;逇獾胤?,咱們快走吧,還得去王家問問采藥工的事呢?!?

劉秀收回目光,沒說什么,但心中的警惕已經提到了最高。

藥王谷之行,不僅是求活路,似乎也成了揭開原主死亡謎團和這世界詭異真相的必經之路。

麻煩,恐怕已經找上門了,只是暫時隱在暗處。

兄弟倆剛走出巷口,準備拐向王家大院所在的方向,麻煩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主動現身了。

三個穿著短打、流里流氣的漢子攔在了路中間。為首一人身材干瘦,顴骨高聳,三角眼里閃爍著陰鷙的光,正是王大戶家的管事之一,人稱“王三癩子”。

他身后兩個壯漢抱著胳膊,一臉不懷好意。

“喲!這不是劉家兄弟嗎?劉秀,你小子命挺硬啊,那么高摔下來都沒死?”

王三癩子陰陽怪氣地開口,目光在劉秀身上掃視,尤其在看到他雖然臉色蒼白但行動無礙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王管事。”劉林下意識地擋在劉秀身前,臉上擠出笑容,帶著討好的意味,“我哥剛醒,身子還虛著,您有什么事?”

“什么事?”

王三癩子嗤笑一聲,從懷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抖開,

“裝什么糊涂?你們劉家前年典給老爺那三畝坡地,今年該續‘保田錢’了!白紙黑字,按了手印的!連本帶利,一共三兩七錢銀子!拿來吧!”

“保田錢?不是去年底剛交過嗎?怎么又要交?還…還這么多?”劉林臉色瞬間煞白,聲音都變了調。他們家哪還有三兩七錢銀子?能湊出幾十個銅板都難!

“去年是去年的!今年糧價漲了,老爺仁義,沒漲地租,但這保田錢是給官府疏通關節、保佑風調雨順用的,當然也得漲!”

王三癩子唾沫星子橫飛

“少廢話!要么給錢!要么…”他三角眼一瞇,目光貪婪地在劉秀身上逡巡,最后定格在他腰間——那里,那塊灰白色的祖傳玉佩,正隨著劉秀的動作,從破舊的衣襟下若隱若現。

“要么…就拿點像樣的東西抵債!我看那塊破玉佩就…”王三癩子說著,伸手就要去抓。

劉林急得要哭出來:“王管事!那是我家祖傳的東西!不值錢的!您行行好,再寬限幾日…”

劉秀卻一把將劉林拉到自己身后。

他看著王三癩子伸過來的手,眼神冰冷。

玉佩入手帶來的那股冰涼感似乎更清晰了,不僅驅散了他身體的不適,甚至讓他混亂的思緒都冷靜下來。

原主死亡的疑點,王三癩子此刻對玉佩的覬覦,還有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并非單純貪婪的陰狠…線索似乎隱隱串聯。

就在王三癩子的手即將碰到玉佩的瞬間,一聲中氣十足、隱含怒意的低喝從旁邊傳來:

“王三!又在欺壓良善?!”

一個魁梧的身影大步走來,正是方才劉林口中的英雄——監穢司小旗官,張虎!

他穿著監穢司特有的玄色勁裝,腰間挎著一柄寬闊的厚背刀,刀柄上纏繞著暗紅色的布條,隱隱有微弱的符文流轉。

他國字臉上布滿風霜,眼神銳利如刀,此刻正冷冷地盯著王三癩子。

王三癩子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臉上瞬間堆起諂媚的笑容:“哎喲!張大人!您…您怎么在這兒?小的哪敢欺壓良善,就是…就是按規矩收點田租子…”

“收租收到當街搶奪人家祖傳之物了?王家的規矩,什么時候比王法還大了?”

張虎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沉甸甸的威壓,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王三癩子和他身后的兩個壯漢,最后落在劉秀和劉林身上,尤其在劉秀蒼白的臉上停頓了一下,

“劉家小子,身子好些了?”

“多謝張大人關心,好些了?!眲⑿阄⑽⒐?,不卑不亢地回答。

“哼!”張虎冷哼一聲,再次看向王三癩子,“劉秀剛遭意外,身子未愈,王家的租子,寬限幾日!再讓我看到你等在此生事,休怪我不客氣!滾!”

王三癩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顯然對張虎極為忌憚,不敢頂撞,只得恨恨地瞪了劉家兄弟一眼,尤其是深深看了劉秀腰間的玉佩一眼,帶著兩個手下悻悻離去。

“多謝張大人!”劉林感激涕零,幾乎要跪下。

張虎擺擺手,扶住他:“行了,帶著你哥回去好好養著。世道不太平,少在外面晃悠?!?

他的目光再次掠過劉秀,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拍了拍劉林的肩膀,轉身大步離開,玄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危機暫時解除。劉林松了口氣,拍著胸口:“嚇死我了!多虧了張大人!”

劉秀卻望著張虎離去的方向,眉頭微蹙。

張虎剛才拍劉林肩膀時,他清晰地看到,張虎那布滿老繭、骨節粗大的手掌虎口處,纏繞著一條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的、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紋路,如同細小的血管,透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那紋路…和之前看到的流云宗弟子令牌邊緣的暗紅,何其相似!

這監穢司的高手,這青陽鎮的守護者…他自身,似乎也并非完全“干凈”。

青陽鎮的平靜,如同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悶熱。

藥王谷的招工,似乎成了唯一的出路,也像一張通往未知深淵的邀請函。

而原主摔下矮墻的真相、王家突如其來的逼債、王三癩子對玉佩的覬覦、張虎身上的異狀…種種謎團如同蛛網,正悄然將劉秀纏繞其中。

他握緊了腰間的玉佩,那奇異的冰涼感源源不斷地傳來,仿佛在無聲地提醒他:

這光明世界的表皮之下,腐朽已深,膿瘡遍布。而他,這個異世而來的靈魂,似乎注定要踏入這污濁的漩渦中心。

藥王谷…云霧山…

劉秀看向鎮外云霧繚繞的遠山,眼神變得堅定而冰冷。

該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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