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際線尚未泛起魚肚白。

圖莫的身影已經撕裂了黎明前的最后一絲靜謐，他身后四個黑影緊緊跟隨。

五個人，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狼，沖向了那片鹽堿荒地。

沒有吶喊，沒有交談，只有鐵鍬切入堅硬土地的沉悶聲響，一聲接著一聲。

太陽升起，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些早起的開拓民，揉著惺忪的睡眼，看到了這怪異的一幕，不由得停下腳步。

“看，那不是圖莫嗎？他瘋了？”

“不知道，他們這么急是想要換什么？總不會是糖吧？哈哈哈哈！”

一個漢子靠在墻邊摳著牙，滿臉不屑。

“瞧見沒？我就說圖莫這小子腦袋腦子不靈光，咱們辛辛苦苦刨地是為了啥？為了填飽肚子！為了冬天有件厚衣服穿！他倒好，為了那點兒甜嘴的玩意兒要把命搭進去，蠢，真是蠢到家了！”

“咱們啊，就踏踏實實換毛衫，那才是實在的。”

旁邊的人聽了紛紛點頭附和，言語間帶著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

嘲諷聲，譏笑聲混在清晨的微風中，飄到了荒地上。

圖莫的鐵鍬沒有絲毫停頓，汗水順著他的臉頰劃過，砸進腳下的塵土，瞬間蒸發。

他的兄弟和他的朋友每個人都埋著頭，將外界的一切聲音都隔絕在外。

他們分工明確，兩人挖掘，兩人搬運石塊，一人在旁用粗陶碗喝水，稍作休息，然后立刻輪換。

沒有抱怨，沒有對未來的懷疑。

新生鎮的城墻上，巴雷特的一個手下匆匆跑下來，徑直沖向維林的辦公室。

“大人，圖莫他帶著四個人從天不亮就開始在東邊的荒地干活，跟瘋了一樣。”

維林正俯身在一張巨大的圖紙上，用炭筆勾勒著什么，頭也未抬。

“其他人呢？”

“其他人？其他人都在看他的笑話，大人。”

維林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魚上鉤了。”

時間無聲流淌。

一天，兩天，三天。

嘲笑圖莫的人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驚疑。

因為那五個人，真的沒有停下。

第三天中午，安娜和另外幾個妻子提著瓦罐來送飯。

他們看到自己的男人時，差點沒認出來。

五個人跟從土里刨出來的干尸沒兩樣，嘴唇干裂，眼窩深陷，只有眼睛里那光還未熄滅。

安娜把水遞給圖莫，圖莫接過來，手抖的不成樣子，水水灑了一半。

他沒說話，只是仰頭灌下去，喉結滾動。

安娜什么也沒說，只是之后用家里的存糧換了些肉，給他們每天多做了罐肉湯。

孩子們也學著大人的樣子，在旁邊撿石頭，雖然幫不上什么大忙，但那笨拙的動作，讓圖莫他們每次想倒下的時候，又把鐵鍬攥緊了幾分。

第五天黃昏，五個身影幾乎是互相攙扶著，從荒地的方向挪了回來。

他們每個人都瘦了一圈，渾身覆蓋著干涸的泥土與汗漬。

圖莫走在最前面，他的身體搖搖欲墜。他走到那塊記錄著績點的木板前，負責登記的文書是一個從金帆商會跟來的年輕人，正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

圖莫伸出一只顫抖的手，將一塊刻滿了劃痕的小木牌遞了過去。

文書接過木牌，隨意的掃了一眼，然后他的動作僵住了。

八十一塊新開墾的荒地，五頭被陷阱捕獲的野豬，總計八百五十績點。

文書呆住了，他反復確認木牌上的記號。

他知道八百績點意味著什么，這才幾天，這怎么可能？

“我們……要兌換……那罐糖！”

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靜。

隨即，爆發出無法抑制的哄笑聲。

“哈哈哈哈！他真的要換！這個蠢貨！”

“我的老天，他們拼了半條命，就為了換一罐解饞的糖？腦子壞掉了！”

議論聲中，維林從人群后方走了出來，他今天依然穿著那身耐臟的深藍色工匠服。

他看圖莫的眼神，像一個導師看到了自己最出色的學生，完成了一篇超乎想象的論文。

那是包含了贊許、意外、欣賞的眼神。

他對著巴雷特微微頷首，“把糖給我們的‘開拓者’。”

巴雷特大步流星的走到兌換處的貨架前，用盡全力將那個巨大的玻璃罐搬了下來。

“砰！”

沉重的玻璃罐被重重的放在圖莫面前的木桌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得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跳。

哄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圖莫顫抖著伸出那雙被磨的血肉模糊的手，吃力地揭開了罐口的蜜蠟。

一股濃郁到極致的香甜，瞬間炸開！

罐子里，滿是雪白的、晶瑩的、棱角分明的糖塊，在夕陽的余暉下，反射出夢幻般的光澤。

圖莫看著那罐糖，兩行濁渾濁的淚水，從他從眼眶中滾落。

他賭對了！

他賭贏了！

就在眾人還沉浸在震驚與鄙夷的復雜情緒中時，圖莫和他的四個伙伴，扛著那沉重的糖罐，一步一步離開了新生鎮。

維林低聲對巴雷特說：“跟上去，別讓他們被林子里的狼叼了，也別被路上的‘狼’叼了。”

三天后。

當圖莫回來的時候，整個鎮子都安靜了。

他不再是那個佝僂著背的莊稼漢，他騎在一頭健壯的耕牛背上！

圖莫的腰桿挺得筆直，像是換了個人，他身后多了二十個自由民，眼神里是對圖莫的敬畏。

臨近鎮子，圖莫從牛背上跳下來，將韁繩隨意的交給自己的兄弟。

他的目光沒有在那些目瞪口呆的鄰居臉上停留一秒，他走到那群自由民面前，用一種鎮民們從未聽過的、屬于上位者的口吻下令。

“看到那片荒地了嗎？去，給我開墾！一畝地，我給你們十磅黑麥面包，還有一勺這個。”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袋打開，里面是能讓自由民們瘋狂的粗鹽。

沒有人是真傻，很快，就有機靈的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圖莫他們把糖拿去石鹽鎮賣了，再用錢換來了更廉價的勞動力和一頭能頂十個人的耕牛。

“操！”

先前那個嘲諷圖莫的漢子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扔掉手里的東西，瘋了一樣沖向自己家，一邊跑一邊吼。

“婆娘，快把家里能動的都叫上，去開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