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楊立新找上門來，傳達了林衛東的意思。說是要商量些事情，讓江流過去一趟。

江流心里隱隱有些猜測，就趕了過去。

林衛東和周慧敏的房子在知青大院的西北邊。準備建房前葉逸山有來看過幾眼，江流卻是第一次登門。

半道上路過一個小山坡，江流站到了坡頂上，駐足向不遠處觀望。映入眼簾的是兩座連在一起的院子。

只是江流沒料到，不僅這房子是磚瓦的，連圍墻都是紅磚砌的。

而且這磚瓦房，雖然只有一層但占地面積不小。院內的附屬建筑也錯落有致，顯然經過了精心地設計。

江流看見煙囪的數量和位置，心里懷疑其中的一間是浴室，或者說不定是更出人意料的東西。旁邊還有個棚子，可惜擋住了，不知道底下是什么。

另一個院子肯定就是周慧敏的了。因為江流已經看到了她和另外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女青年坐在屋前，就著天光分別在看著什么書。

遠遠地看著這個女青年，江流心里莫名篤定：她應該就是秦嶺。不過，楊立新說過她和林衛東以外的知青沒有來往，怎么就跑到周慧敏家里了？

這時，江流注意到兩座院子中間共用的圍墻，在靠近屋后的地方開了一扇小門。

這就有意思了！

不再多想，江流一路走到林衛東院子的大門前。輕輕叩響鐵門上的鐵環。不一會兒，門開了。林衛東把江流迎了進去。

一邊走一邊客氣地說道：

“江知青也是京城人吧，咱們可是老鄉。以后一定要經常來往，多多親近?！?

江流跟在后面，一邊回著

“一定，一定。”

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院子。

走道都鋪上了地磚，十分的整潔。而院子兩邊則分別種上了一棵紅松，一顆雪松。與隔壁周慧敏院里的花圃菜地相比，顯示出主人截然不同的志趣。

那個江流最初認為可能是浴室的地方，竟然是一間小型的鍋爐房。煙囪下的房子伸出了兩條管道，一條通到主屋，另一條似乎是隔壁的方向。而旁邊的棚子里則是摞得十分整齊的煤塊。

整座院子除了沒有精致的裝飾外，似乎跟一套鄉村小別墅沒有什么區別。

跨過屋門，江流仿佛邁進了一個小型會議室。一組皮質沙發的中間，是不小的一條長案，上面鋪了墨綠色桌布，擺了幾只白瓷茶杯。

林衛東請江流在長沙發上坐下。自己轉身從架子上取出茶葉，提著暖壺，客氣地給江流沏了茶。

江流趁機悄悄打量起來。除了常見的畫像石膏像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架子上整整三排的書。稍微一掃，江流發現這些書大部分都是些理論書籍，剩下的則是消遣解悶的雜書，也都是稀缺貨色。在當前的環境下，沒有什么比這些書更能夠體現林衛東的實力。

而且，緊閉的臥室門后也是別有洞天，各種物事讓江流感到大開眼界。

沒讓繼續胡思亂想，林衛東客氣地請江流用些粗淺茶水，解解渴。

江流對茶沒有研究，但也覺得眼前在杯中沉浮的青綠葉片，絕非凡品。

林衛東顯然頗能領會此茶的好處，在短沙發上坐定之后，氣定神閑地輕輕啜飲著。似乎在明白無誤地傳達這樣的信息——剛剛他所說的粗淺只是例行的謙虛。

放下茶杯后，林衛東終于開口說話：

“前些日子沾了江同志的光，吃上了難得一見的大魚，著實令人回味。我不敢獨享，想讓一位長輩也嘗嘗鮮。不過現在還不到冬捕的時候，大魚難得。這才請來江同志，發揮發揮特長，幫我一個小忙?！?

江流語氣誠摯地回道：

“不敢稱同志，林隊長叫我小江就行。那晚的大魚確實令人回味，但多半是李主任廚藝精湛的緣故。至于說特長，我釣魚純粹靠的是運氣。可能沒有辦法完成隊長的囑托?！?

林衛東揮了下手，毫不在意地說道：

“唉~~誰又不靠運氣！”

接著身子微微朝江流的方向傾斜，用親切誠懇的語氣說道：

“江知青不用擔心，我最佩服有本事的人了。沒有點特殊的本領又如何能夠在這個社會……在這個世界上，立足呢？

而且我聽孫向陽說，你最近經常上山，應該收獲也不少吧！”

說完擺出一副把江流全部看穿的表情，嘴角微微含著笑意。

江流心里一邊暗罵孫向陽這孫子，一邊想到這會兒恐怕不好再拒絕。

于是假笑著說道：

“這兩天我感覺運氣不錯，守上一陣子，應該有機會釣上大魚?！?

林衛東聽到這話滿意地把身子靠回沙發，吩咐道：

“兩天后，我要兩條30斤重的鯉魚。要錢還是要票，你隨便開口?！?

江流料到了林衛東的豪爽，但卻不想與他發生直接的錢票交易。瞥了一眼書架，說道：

“在這鄉下，有錢也買不到好東西。況且釣兩條河里的魚罷了，哪能要什么錢？只是冬日漫長，恐怕無聊得很。不知道能不能請隊長借幾本書看看。”

林衛東略感意外，驚訝道：

“你也喜歡看書？”

接著感慨了起來：

“看書好??！

都說我們是知識青年。

但連書都不看，難道知識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然后遲疑了一會兒，說道：

“只是我看過的書不好借出去。

嗯……這樣吧，我給你介紹一位朋友。他那里應該有你想要的。”

江流趕緊說道：

“那太好了。您可是幫了我大忙。”

林衛東不以為意地說道：

“唉~你太客氣了。我們是老鄉嘛，而且我也喜歡給別人幫忙。以后你有什么事盡管開口，千萬別跟我客氣！”

接著囑咐道：

“這樣吧，小江。大后天早上你帶著魚到村口等我，我們一起去縣城。

還有，要介紹你認識的朋友，喜歡喝點小酒。如果能來點野味作下酒菜就更高興了。

假如你在山里碰到什么——自己從樹上掉下來的野雞，自己撞死的野兔?？刹荒艹元毷常贸鰜砗痛蠹曳窒戆?！”

最后林衛東還自認為幽默地開起了玩笑。

江流趕緊豪邁大笑，點點頭做出心領神會的表情。接著跟在林衛東后面也站了起來。

林衛東卻擺手讓江流稍作等待，自己回了里屋。

江流的視線跟著林衛東的身影一起來到了臥室。江流“看”到，林衛東屋子里并沒有盤上火炕，因為他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竟然裝上了暖氣！

只見他從床頭的抽屜里，隨手抓上一把錢票，就走了出來。

回到會客室，林衛東將手里的東西拍到了江流手上。說道：

“我介紹你認識朋友，只是順手的事。而我要的魚卻是你的勞動成果，理應支付勞動報酬。錢在哪里都是有用的，你不要拒絕！”

江流什么話都說不出口，只能攥緊了手里的東西，點頭轉身離開。

走出大門一段距離后，江流長舒了一口氣。雖然不是第一次應付這樣的人，但每次都覺著累得慌。

回頭看了一眼，夕陽殘照下輝煌的院落。江流這才體會到，趙支書說的“只要你能找來材料”這句話的分量。

在這山旮旯里，修筑這么一座安樂窩，絕非常人本事。而林衛東選擇在外面兵荒馬亂的時候，在這鄉下的世外桃源蟄居。他本人，或者是他長輩，的確有獨到的地方。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順時而動，待機而發。

再看一眼隔壁的小院。里面那兩位看起來同樣愛好閱讀的年輕姑娘，或許也是林衛東流連忘返，樂不思蜀的奧妙所在。

將錢票隨手揣進口袋。江流心想，這位林隊長看來有施恩于人的習慣啊。

甚至可以說是重恩。僅僅兩條魚，就給了這么多。不過對他來說，這點東西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吧。就好像老天爺隨意潑灑的雨水，只是尋常而已。

之前花了不少，現在江流總算見著回頭錢。管他是神仙，還是妖怪?？丛谶@大方的性子上，江流默默地在心里吶喊起來：

“末將愿意，世代為公子釣魚！”

不再胡思亂想，江流在日落小道上邁起了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