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且問你，你龐士元打算一輩子做個功曹嗎？”

龐統當即應聲，“當然不是！我自有凌云壯志，豈是尋常人可比？”

徐庶笑意未減，點頭不止，“我也從水鏡先生那里聽說，士元有沖天之志，然而江東這淺灘，豈能容得下你鳳雛先生這垂天之翼？”

不等龐統作答，徐庶攻勢不減，“我不過是劉皇叔帳下一謀士，才能不及中人，空憑資歷忝為軍師，卻被吳侯、周郎阻攔于此。他日鳳雛先生扶搖直上，豈能見容于江東？”

“梆”的一聲，酒葫蘆從龐統手中掉落在地，酒水從葫蘆中流出，散發出一股特有的米香。

這是枝江米酒的味道，徐庶當年游俠之時，沒少喝過。

牢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酒水滴落的聲音，像是敲在心間上的鼓聲。

龐統怔在原地，左手緊緊握著那卷竹簡，指節發白，小臂明顯是在顫抖。

他那張奇異的面孔之上，寫滿了震驚；那雙死死盯著徐庶的眼睛，也不再是單純的審視，而是可以察覺到的熊熊烈焰。

從龐統的表現來看，徐庶賭對了。

他努力平復著狂跳的心臟，趁熱打鐵，聲音壓得更低，語速卻很快，故意迎合著眼下牢房中，壓抑的氣氛。

“眼下江東格局已定，孫氏基業已成。周瑜張昭，一武一文，士元兄縱有經天緯地之才，居于此地，官不過參軍，位不過中郎，豈不是明珠暗投？”

“而我主劉豫州，思賢若渴，禮賢下士。為請孔明出山，三顧茅廬。對了，孔明曾多次提起士元兄，說‘鳳雛之才，勝我十倍’，只恨士元已經投奔孫權帳下，不得相見。”

這最后一句，其實是徐庶編的。

但這句編造出來的“勝我十倍”，卻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湖中，在龐統心中激起更強烈的波瀾。

“十倍？”龐統啞著嗓子問道，“徐元直，你休要拿虛言誆我！孔明何時說過這種話？再說了，劉豫州，敗走新野，寄人籬下，兵不滿萬，將唯關張，如今惶惶如喪家之犬，此等境遇，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又何談什么思賢若渴？”

聞聽此言，徐庶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迎上龐統那逼人的目光，搖頭笑道：“喪家之犬又如何？高帝尚有白登之圍，光武也遇昆陽之險，英雄起于微末，大丈夫豈能因為一時之困而灰心喪氣？”

“今曹賊挾天子而令諸侯，暴虐無道，天下百姓苦之久矣！我主劉豫州仁義布于四海，民心所向。”

“今日龍困淺灘，不過是暫避鋒芒，然而江陵堅城尚在，又有關、張萬人敵之勇，曹軍遠涉江湖而來，豈能持久？”

“孫權小兒，連我徐庶這樣的人都容不下，可見其胸襟狹隘，志在偏安，難成大事。”

“劉豫州帝室之胄，心懷天下。士元兄不趁此時雪中送炭，更待何時？”

......

轉眼已經是寅時末刻。

深秋時節，天亮的晚，此時依舊是夜色如墨，只有城中里坊偶爾傳來幾聲雞鳴。

柴桑城西門，早在第一聲雞鳴時就已經打開了城門，幾名巡弋的士卒頂盔摜甲，手握長槍在門洞里低聲說話。

三匹快馬從石板路上疾馳來到門前，不等守門軍士問話，龐統便低聲喝道：“快搬開鹿角，我有緊急公務！”

守門軍士早班來當值，本就心煩，但當軍士抬頭看見龐統那張標志性的臉龐時，心頭一顫，立刻打消了怒氣。

“原來是龐功曹，這么早就出門啊？”

“別廢話了！”

見龐統急切的樣子，軍士趕緊搬開鹿角，將龐統一行三人放了出去。

有新來的士卒，沒見過龐統的，不禁好奇問道，“屯長，那誰啊？長這么丑，怎么一點不給面子？”

“嗬~~呸！”那屯長恨恨的啐了一口，望著遠去的龐統，沒好氣的說道：“別說是我了，就連大都督，人家都一樣不給面子，我這種芝麻大的屯長，在人家眼里屁都不是！”

“這么弔？難道是吳侯的親眷？”

屯長微微搖頭，“他哪是什么吳侯親眷，妥妥一個狂士，也就大都督能容得下他，讓他當了個功曹，否則他能有這么神氣？”

新兵更好奇了，“屯長，你還沒說他叫什么名字呢！”

“鳳雛先生龐統，你聽過嗎？”屯長面露鄙夷，“告訴你了又怎樣？難不成還想學學人家？”

聞聽此言，新兵默然不語，但眼中卻閃著精光。

等到這名屯長解手回來，那新兵已經不見了蹤影。

經過一番尋找，才確定此人已經逃走，屯長一時間氣急敗壞。

麾下出了逃兵，他作為屯長是要擔責任的，最輕的處罰，也要罰不少錢。

可是他現在既不能擅離職守前去追捕，也不能主動上報，只能當做此事沒有發生，祈禱不會被上級發現了。

但屯長還是忍不住問手下的什長，“那新兵叫什么名字？”

“宗預！”

......

“你說你叫什么？”

“宗預。”

“聽你口音，不像是九江人，為何在此？”

“我本是南陽安眾縣人，當年宛城戰亂，我與家人一起逃到了江夏。”

聽到這里，徐庶微微皺眉，“那你既然已經穿上了江東的甲胄，為何還要當逃兵呢？”

“我父親本來是江夏兵，但今年春天，甘寧攻下蘄春時，我父親也一同被俘虜，編入柴桑軍不久就生病死了，我就繼承了父親的飯碗。”

“那你是因為怨恨甘寧，怨恨江東，這才當了逃兵嗎？”

宗預搖頭苦笑，“在這亂世之中，當兵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人家肯出錢出糧養著，就已經是感恩戴德了，何談怨恨呢？”

就連徐庶身側的李進都忍不住了，“那你還跑？”

宗預的目光落在一直沒有出聲的龐統身上，眼神熱烈而激動，“我是為了投奔鳳雛先生而來，若先生不棄，我愿為先生牽馬執蹬，服侍先生！”

說完，宗預直接單膝跪地，拜倒在龐統面前。

這讓在場的三人都有些訝異，龐統更是直接笑出聲，“你是如何知道我龐統的？”

宗預抬頭，將自己今天早上在城門前，從屯長那里了解到的信息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當時我見先生匆匆出門，卻是往西而去，就猜到先生是想離開東吳，棄暗投明，我便生出追隨先生的念頭，偷了我們屯長的馬，一路追了過來。”

“哈哈哈哈~~~”龐統大笑的指著宗預，“既然如此，那就讓我這個大逃兵，帶上你這個小逃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