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道年出了熱鬧的街市后,一路朝著城中心偏北的方向快步趕去。
西斜的陽光照在地上,他把肩上的木盒子動了動,腳步聲在巷道里“嗒嗒”回響,衣擺隨著風微微揚起。
街角有小販的吆喝聲,有婦人頭頂的釵子與腰下翹臀的晃動,有柴火燒煮的白煙。
但也僅僅是片刻,就被袁道年遠遠的拋向身后。
此時自己腦海里的那個女聲又忽然響了起來,聲音慵懶,像是剛睡醒般帶著點嬌媚:
“哦?獨自行動了,準備去找皇城里那個身上有法力的人?”
袁道年腳步沒停,目光掃到了旁邊的一個酒鋪里,微微張嘴,壓低聲音道:
“不是。”
“那人輕功你也不是沒看到,根本沒看清他逃竄的方向。”
女聲見袁道年追丟了目標,可臉上卻還是一副如常的神色,好奇的問道:
“那你現在干嘛去?”
袁道年在街巷里穿行著,身側沒人注意自己時才小聲開口道:
“我今天出來其實就是替莫家查查泰仁堂底細的,雖然任務早就算完成了,但是剛剛在皇城的尚藥局外聽到的消息還能讓我再做些額外的事情。”
“也算能幫莫家在生意上拖延些時間吧。”
那女聲顯然知道袁道年準備去干嘛,于是“嘖嘖”道:
“你可真是忙的慌,那你打算怎么去找那個身上有法力的人?”
“現在離得這般遠,我可感應不到什么了。”
袁道年腳步更快了幾分,心里其實也是有很多的疑惑沒有問,開口道:
“那人估計就是我要找的摘花手了,今天你感應到他身上的法力波動,那也就說明他身上的東西對你我都算是有用的。”
“嗯。”
女聲淡淡的回道:
“你若真能弄到手,我也能恢復些許。”
袁道年眼神閃動,抿了抿嘴角問道:
“你對這天樞奇卷有了解嗎?”
女聲沉默了片刻,仿佛被問住了一般。
“……天樞奇卷?那是什么玩意?”
袁道年聽到這個疑問也奇道:
“你不是說他身上有法力波動嘛,和我得到的他身上有天樞奇卷的消息正好對應上了。有人說這個是仙人之物,可能藏著仙界的線索呢。”
“這樣啊,那就是凡人們自己起的名字嘍。”
她輕輕笑了一聲,解釋道:
“我們可不這么叫。”
袁道年眉梢挑了挑,繼續朝前走著。
“那你們是怎么稱呼這種東西的?法器?法寶?”
那女聲安靜了片刻,然后才慢慢開口。
“你說的那些法器法寶,終究只是修士以靈力祭煉、符篆銘紋所成,需法力灌注方能御使。”
“你和那個摘花手,沒有法力,如何用的了?就算拿到了厲害的法寶,最多也只能當個堅不可摧的鐵棍用用罷了。”
“所以,那摘花手身上有的東西可不是什么法器法寶,而是仙蛻。”
袁道年聽到這,才發現這個世界的仙界好像和自己前世看的修仙小說不太一樣。
倒也沒有說話,只是往前趕著路,聽著女聲繼續往下說著。
“可仙蛻卻是不同的。”
她聲音微頓,像是挑選詞句來解釋一般。
“所謂仙蛻,指的是那些踏上仙途的存在脫落下來的一部分,是真正承載過生命意志和大道痕跡的東西。”
“不管是古老妖獸的骨血、靈物的本核、還是那些早已死去的修士留下的軀殼與靈魂碎片,都曾是活物,曾與天地之道產生過真實的呼應。”
“它們保留了某種規則,也正因如此,能被煉制成能獨立施展神通的器物。但你若想驅使它,便必須承受它的規則饋贈帶來的代價。”
“簡單說——凡是使用它的人,都要接受一種交易。”
“你獲得它的力量,就要遵循它的規矩,付出它想要的代價。”
她聲音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冷意,毫無情感,只是在訴說著這種真實:
“這是修行世界里最古老的真理之一。凡奪天地造化,必有因果交換。仙蛻便是這樣的東西。”
袁道年面上如常的穿梭在街巷上,心中卻暗暗吃驚于聽到的這個概念,口中輕聲呢喃道:
“仙蛻嘛.......”
女聲幽幽地回蕩在他的心里,語氣帶著點高深莫測的味道:
“你記不記得我上午說過,如果你肆無忌憚地用葫蘆的能力,有一天會把自己的身體給送出去?”
“這便是使用葫蘆的代價了。”
袁道年眼底閃過一抹精光,沉聲問道:
“如此說來,摘花手身上的那東西和我的葫蘆一樣都是仙蛻了?”
女聲承認了這點,但語氣里隱隱的有幾分倨傲:
“呵,確實是這么個意思。但我要提醒你一點,仙蛻之間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雖然我記不起完整的劃分之法,但葫蘆絕對是相對罕見的那一類。」
袁道年眼神微深,出聲詢問道:
“是因為你可以和我溝通?”
女聲淡淡道:
“并不是這個原因。”
“葫蘆和我……是比較特殊的狀態。”
“至于其中的細節嘛……”
袁道年眨眨眼睛,接話笑道:
“我知道,你還沒想起來。”
腦海里頓時傳來她短短的“哼”聲,倒像是有點孺子可教的意味。
巷道的陰影漸漸拉長,金梧城的天色已經有了黃昏的雛形,袁道年神色微動,繼續往前穿梭著,小聲嘀咕著:
“這摘花手的輕功確實極快,行蹤也飄忽異常。不過……整體給人的壓迫感并不如那個暗渠里的黑影。”
“當然,也可能是他隱藏了氣息。”
“戰力這東西,沒法如此草率的去評判”
女聲沉聲聽著,隔了一息才幽幽開口:
“不用想了。”
“他的那件仙蛻,應當對應著速度方面的能力。”
“在皇城里你靠近他的那段時間里,我能感應到他身上法力的流動,從他后腰的部位往下包裹了整個腰胯的肌肉與骨節。”
“若我沒猜錯,他手上仙蛻的主材料,一定是擅長挪移或者飛行的妖獸死后行形成的遺產。”
袁道年慢慢問道:
“既然使用這些仙蛻使用起來都會有相應的代價……那他的副作用又會是什么?”
說到這里,巷子口的陽光斜斜落在前方巷子的盡頭,袁道年眼神微動。
前面那座熟悉的柴房,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女聲在他腦海里回蕩著:
“把你知道的關于摘花手的信息,全都說給我聽聽。”
袁道年微微點頭卻是沒有說話,得先把手頭的事情給處理了。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柴門,里面彌漫著草木味。
那泰仁堂的伙計還在原地側躺著,呼吸均勻,昏得挺實在。
袁道年只掃了一眼,便從肩上的木盒里摸出幾只紙包,快速地動起手來。
里頭的藥材赫然就是此次泰仁堂送進皇城內的樣貨,他小心翼翼的打開外包。
把包著的藥草抽出,塞進自己買的清火藥的紙包里。
眼珠子微轉,看向了地面的泥土,便抽出自己先前藏在這的刀。
挖了些差不多重量的泥,將其搓成長條塞回去,再把紙口捻好封死,和先前別無二致。
做完這一切,袁道年拍了拍手,皺著眉盯了那伙計半晌。
“最麻煩的是,如何讓他醒了之后不對發生的這一切感到奇怪。”
“或者最好能……篡改他昏倒前的記憶。”
腦海里的女聲帶著點慵懶的調子慢慢開口:
“這種小事,我可以幫你。給我片刻。”
下一瞬,袁道年能清晰感覺到有股細微的涼意順著自己的脊背游上腦袋。
然后昏倒的伙計額頭上青筋一跳,嘴巴抽了抽,呼吸變得急促,仿佛夢見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卻并沒有醒來。
片刻后,女聲淡淡開口:
“好了,他會記得是自己走到巷口之時帽子被風吹掉,追到柴屋門口時,被掛在門上的鐵鍬砸了腦袋。”
袁道年面色一喜,覺得葫蘆的這個法子簡直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的妙招,然后便在那伙計的肩頭上點了下穴道。
然后便收拾好東西,閃身來到了不遠處房屋的樓頂上。
接下來只要等這個家伙醒來就好。
三秒沒到,這伙計“嗬”的一聲猛地吸氣,迷迷糊糊睜開眼,揉著腦袋哀嚎:
“這里什么破地方……晦氣!”
說著連忙抱起那裝了泥沙的藥材木盒子,打開來檢查一二。
發現盒子內的包著的東西還在,數數數目也不缺,連忙松了口氣。
也來不及多耽誤,就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嘴里還在罵罵咧咧。
袁道年瞇著眼,等那伙計背影徹底消失在巷子口,才跳到了另外的一條無人的巷子里,朝著街上走去。
在皇城內打探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自己便已經想到了這個主意了。
雖然明面上是個人都能知道這伙計顯然是被人做局了,但是落在尚藥房的眼里,怎么著也是個辦事不力的印象。
不一定真能讓衍王的謀劃付之東流,但至少可以給莫家再拖延些許想出應對之策的時間。
此番已然是袁道年如此短的時間內,能做到的最好效果了。
腦海里的女聲悠悠響起:
“好了,現在告訴我——關于那摘花手,你知道的全部信息。”
袁道年便回憶起那日在天刑司看到的卷宗,低聲的向腦海中的女聲一一說著。
待到全部說完之后,女聲沉默了會兒,開口道:
“戀物癖……這大概就是他使用的仙蛻所需的代價。”
“而且聽起來像是每隔一段時間便需要滿足的代價。”
說到這里話音一頓,思考片刻便重新問道:
“近來金梧城有發生過此人偷竊的事情么?”
袁道年打了個哈欠,不著痕跡的開口說道:
“沒聽說有哪里失竊。”
“不過,依你所言,這摘花手近期很可能要出來行竊,這倒是絕妙的機會。”
女聲幽幽地問:
“哦?你似乎很開心?有了什么對策?”
袁道年輕聲笑了笑,抬頭望了望金梧的天空。
“你記不記得,殺沈樺澤那晚……我從衍王妃那里拿走的東西?”
腦海里的女聲忽然沉默下來。
半晌沒有再開口,不知是無語,還是在感嘆袁道年的算計。
街口的風吹過來,帶著市井的喧囂聲。
袁道年慢慢轉身,神情平常,緩步融進了人群當中。
而身后不遠處的一道窈窕身影也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