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燒紅的碎玻璃,混合著結晶魔域特有的死寂冰碴,在陸離殘破的胸腔里刮擦。左臂拄著的撼岳棍成了唯一的支撐,棍身冰冷,反饋著吞噬結晶魔像后殘留的、沉重而凝練的魔源之力,這股力量如同冰冷的鋼纜,勉強吊著他殘破的身軀在狂暴的魔氣颶風中蹣跚前行。
右臂斷口處,淡金色的骨骼茬口裸露在翻涌的魔氣里。絲絲縷縷漆黑的死寂魔晶,如同最貪婪的寄生蟲,正沿著骨髓的斷面瘋狂向內鉆蝕。每一次邁步帶來的震動,都讓斷骨深處傳來萬蟻噬髓般的劇痛和冰寒,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后背,那五個被魔晶利爪洞穿的孔洞,邊緣覆蓋著迅速蔓延的黑色冰晶,麻木與刺骨的寒意交替侵蝕。
肩上,空無一物。石猛那冰冷、覆蓋魔晶的遺骸,連同最后一絲被褻瀆的可能,都化作了撼岳棍吞噬的養料。這空蕩,比任何傷口都更沉重。
視線模糊,金色的瞳孔因劇痛和失血而蒙上灰翳。唯一清晰的,是前方那道在混亂魔氣風暴中若隱若現的冰藍流光——被陸離自爆炸飛出去的柳輕煙。
她的身體被那層薄薄的冰晶甲胄包裹,如同狂風中的冰蝶,在狂暴的魔氣亂流中沉浮不定。心口處,那點冰藍星芒頑強地閃爍著,每一次搏動都微弱一分。星芒深處,那塊被玄冰魄層層封印的黑暗晶片(寒淵之眼碎片),幽光如同不安的毒蛇,不斷沖擊著冰藍的符文鎖鏈。甲胄表面,細密的裂痕正緩慢而堅定地蔓延。每一次封印的沖擊,都讓柳輕煙蒼白如雪的臉上浮現出無意識的痛苦痙攣。
她飛遁的方向,正是結晶山脈外圍,魔氣相對稀薄的區域。那是唯一的生路。
“撐住…柳姑娘…”陸離喉嚨里滾動著血沫,每一次低語都耗盡力氣。他死死盯著那道冰藍流光,榨取著左臂金玉之骨最后的力量,拖著殘軀,在崩裂的魔晶地面上犁出一道混合著淡金血液與黑色冰晶的慘烈拖痕,奮力追趕。
然而,那道如同跗骨之蛆的陰影,始終如影隨形。
翻滾的魔云深處,那道扭曲的、由純粹陰影構成的修長輪廓,如同最高明的獵手,在風暴的間隙無聲滑行。它兩點幽深的“目光”如同宇宙黑洞,死死鎖定著前方飛遁的柳輕煙,更準確地說是鎖定著她心口封印的黑暗晶片。貪婪與熾熱,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
陸離每一次試圖靠近、干擾,都被它輕易化解。陰影魔影的移動方式完全違背常理,時而融入風暴的陰影,時而如同水波般在空間褶皺中蕩漾消失。撼岳棍蘊含吞噬之力的轟擊,只能徒勞地穿透它留下的殘影,在魔晶地面上留下一個個深坑。
“螻蟻…阻我…死…”冰冷沙啞的意念如同毒蛇,一次次鉆入陸離瀕臨崩潰的識海,帶著赤裸裸的蔑視與殺機。
距離在絕望中拉近。前方,魔氣風暴的邊緣已然在望!翻滾的黑霧之外,是結晶山脈外圍相對清冷的灰白冰原!
柳輕煙冰晶甲胄包裹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速度驟然加快了一絲,朝著那風暴邊緣的裂隙沖去!
“吼!”陰影魔影發出一聲不耐的尖嘯!它兩點幽深的“目光”驟然鎖定柳輕煙心口封印!一股比之前更加陰冷、粘稠、帶著強烈侵蝕與空間禁錮意志的陰影力量,如同無數條從深淵探出的魔爪,無視了狂暴的風暴,瞬間跨越空間,朝著柳輕煙心口那脆弱的冰藍星芒——狠狠抓去!
速度之快,超越了神識捕捉的極限!
陸離目眥欲裂!他離得太遠!撼岳棍來不及!混沌元丹早已焚燃殆盡!斷臂的劇痛和魔晶侵蝕如同枷鎖,將他死死釘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死亡的陰影魔爪,即將攫取戰友最后的生機!
“柳——!!!”
絕望的嘶吼被風暴吞噬。
嗡——!
就在那陰影魔爪即將觸及冰藍星芒的千鈞一發之際!
柳輕煙前方、風暴裂隙邊緣的虛空,毫無征兆地泛起一陣奇異的漣漪!
一張巴掌大小、邊緣焦黃卷曲、仿佛被煙熏火燎過無數次的破舊黃紙符箓,如同憑空生長出來一般,瞬間出現在陰影魔爪與冰藍星芒之間!
符箓之上,用某種暗沉近黑的朱砂,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個極其復雜、仿佛無數蝌蚪文糾纏扭曲而成的詭異符文!符文毫無靈力波動,卻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陳年墨汁混合著劣質煙草的嗆人味道!
這符箓出現的時機、位置,妙到毫巔!
噗!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進了雪堆!陰影魔爪狠狠抓在那張破舊符箓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聲沉悶得令人心頭發堵的輕響!
那足以侵蝕法則、凍結空間的陰影力量,在觸碰到符箓上那歪扭符文的瞬間,如同遇到了克星!符文上暗沉的朱砂驟然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幽光,一股難以形容的、帶著強烈“否定”與“覆蓋”意志的奇異力量爆發開來!
滋滋滋——!
粘稠的陰影魔爪如同被投入濃硫酸的油脂,發出劇烈的灼燒聲!構成魔爪的陰影之力迅速變得灰敗、黯淡、瓦解!如同被一張無形的、沾滿了陳年墨汁的破布強行覆蓋、涂抹、否定掉了其存在的根基!
陰影魔影那兩點幽深的“目光”猛地一縮!識海中第一次爆發出清晰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什…么…東西?!”
這破舊符箓蘊含的力量,并非強大的靈力沖擊,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近乎“規則層面”的否定與覆蓋!如同最劣質的涂鴉,蠻橫地覆蓋掉一幅精妙的畫卷!它直接作用于陰影法則的“表達”本身!
陰影魔爪的侵蝕與禁錮之力,被這“劣質涂鴉”強行打斷、覆蓋!
這萬分之一瞬的阻滯!
足夠了!
柳輕煙冰晶甲胄包裹的身體,借著最后一點飛遁的慣性,如同穿過水幕,瞬間沖出了狂暴的魔氣風暴范圍,消失在灰白冰原的凜冽寒風之中!
“混——賬——!!!”
陰影魔影的咆哮如同億萬根冰針在陸離識海炸開!純粹的暴怒取代了之前的漠然與嘲弄!它那扭曲的陰影輪廓猛地膨脹、扭曲,兩點幽深的“目光”如同燃燒的黑洞,瞬間鎖定了風暴裂隙邊緣那張緩緩飄落的破舊符箓,以及符箓后方——
一個穿著油膩破爛灰袍、頭發如同亂雞窩、腰間掛著個碩大酒葫蘆的邋遢老頭,正鬼鬼祟祟地從一塊巨大的冰巖后面探出半個身子!他手里還捏著一疊同樣破舊的黃紙符箓,渾濁的老眼賊兮兮地瞟著暴怒的陰影魔影,另一只手正飛快地往嘴里灌著劣酒,酒液順著花白的胡子往下淌。
“墨…老?!”陸離染血的瞳孔驟然收縮!這猥瑣的老頭,赫然是曾在百戰擂有過一面之緣、后來在逃亡路上失散的——落魄老符師,墨老!
“哎呦喂!陸小子!你這造型…挺別致啊!”墨老灌了口酒,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漬,看著陸離斷臂染血、后背洞穿的慘狀,渾濁的老眼眨了眨,嘴里嘖嘖有聲,隨即目光掃向暴怒的陰影魔影,臉上瞬間換上一種夸張的、如同踩到狗屎般的嫌棄表情,“嘖嘖嘖!還有這黑不溜秋的玩意兒,真他娘的晦氣!老遠就聞到一股子下水道的餿味!”
“老…東西…死!”陰影魔影的意念冰冷刺骨,它被那張破舊符箓徹底激怒!虛化的身形瞬間凝實,一只由純粹陰影構成、邊緣燃燒著慘綠色魂火的巨爪,撕裂風暴,帶著湮滅靈魂的恐怖氣息,朝著墨老頭頂狠狠拍下!速度之快,遠超之前!
“哎喲!要命!”墨老怪叫一聲,動作卻快得不可思議!他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縮回冰巖后面!同時,手中那疊破舊符箓如同天女散花般被他不要錢似的撒了出去!
噗!噗!噗!噗!
十幾張破舊符箓瞬間被陰影巨爪拍中!依舊是那種沉悶的、如同破布浸水的聲響!
每一張符箓上的歪扭符文都爆發出微弱的幽光!同樣的“否定”與“覆蓋”之力疊加爆發!
滋滋滋——轟!
那威勢滔天的陰影巨爪,在十幾張破舊符箓的“涂抹”下,如同被潑上了十幾盆濃墨的鬼畫符,瞬間變得斑駁陸離、扭曲不堪!慘綠色的魂火劇烈搖曳、黯淡!巨爪的形態都變得模糊、不穩定起來!最終在一聲悶響中,竟被強行“覆蓋”得潰散了大半威能,殘余的力量拍在墨老藏身的巨大冰巖上,只留下幾道焦黑的爪痕!
“嘿!老墨的‘糊墻符’,專治各種花里胡哨!”冰巖后面傳來墨老得意又猥瑣的怪笑,伴隨著咕咚咕咚的灌酒聲。
“螻蟻…戲法…找死!”陰影魔影的暴怒幾乎化為實質的寒潮!它兩點幽深的“目光”死死鎖定墨老藏身的冰巖,虛化的身形再次波動,顯然在醞釀更恐怖的攻擊!
“走!”陸離強忍著劇痛,用盡最后力氣朝著墨老的方向嘶吼!墨老那些詭異的符箓雖然能出其不意,但絕不可能真正抗衡這恐怖的陰影魔影!
“急什么!還有好東西呢!”墨老的聲音帶著酒氣從冰巖后傳來。接著,一張明顯比其他符箓“新”那么一點點、但依舊皺巴巴的黃色符紙,被他用兩根油乎乎的手指夾著,如同丟垃圾般朝著陰影魔影的方向彈了出去!
這張符紙上的符文不再是歪扭的蝌蚪文,而是一個極其潦草、仿佛醉漢涂鴉的——“定”字!
符紙輕飄飄地飛向陰影魔影,速度慢得可笑。
陰影魔影兩點幽深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屑,陰影構成的軀體再次虛化,準備無視這拙劣的攻擊,直接瞬移過去捏死那只煩人的老鼠。
然而!
就在那輕飄飄的符紙飛到距離陰影魔影尚有十丈之遙時——
嗡——!
符紙上那個潦草的“定”字,猛地爆發出一種極其蠻橫、不講道理的法則波動!這波動無形無質,卻瞬間擾亂了方圓百丈內的空間結構!如同將這片空間瞬間“糊”上了一層粘稠無比的、摻雜了劣質膠水和墨汁的破布!
陰影魔影那虛化瞬移的動作猛地一滯!如同高速滑行的鬼影一頭撞進了看不見的粘稠泥沼!虛化的陰影軀體在紊亂的空間褶皺中劇烈扭曲、波動,竟被強行從瞬移狀態中“糊”了出來!重新凝實!兩點幽深的“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驚愕!
“嘿嘿,老墨牌‘漿糊定身符’,糊窗戶縫、定小鬼影,居家旅行必備!”墨老猥瑣的笑聲帶著喘息從冰巖后傳出,顯然發動這張符箓對他消耗不小,“陸小子!還不快滾!等著被這黑玩意兒當點心吶?!”
機會!
陸離眼中爆發出最后的光芒!他不再猶豫,左臂肌肉虬結,將撼岳棍猛地插入地面,借力將殘破的身軀如同標槍般朝著風暴裂隙外——柳輕煙消失的方向,狠狠投擲出去!
嗖——!
身體穿過風暴裂隙,冰冷的寒風瞬間包裹全身!身后,是陰影魔影被“漿糊”空間暫時困住的暴怒尖嘯,以及墨老哇哇亂叫的“風緊扯呼”聲!
眼前,是灰白死寂的無垠冰原。
數十丈外,柳輕煙冰晶甲胄包裹的身體,靜靜躺在一處背風的冰坳里。心口那點冰藍星芒微弱地閃爍著,封印的黑暗晶片幽光在甲胄裂痕下若隱若現。
陸離重重摔在堅硬的冰面上,斷臂處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他掙扎著,用左臂肘部和膝蓋,拖著殘軀,一點一點,朝著冰坳中的柳輕煙爬去。身后冰面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觸目驚心的血痕。
寒風卷起冰屑,嗚咽如泣。
就在他即將爬入冰坳的剎那。
“咳咳…陸小子…”一個帶著濃重酒氣和虛弱喘息的聲音,伴隨著踉蹌的腳步聲從側后方傳來。
陸離猛地回頭。
只見墨老那身破爛的灰袍上多了幾道焦黑的撕裂口子,花白的頭發被燎掉了一撮,臉上沾著黑灰,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他一手捂著肋下,另一只手還死死抓著那個酒葫蘆,一瘸一拐地朝他走來,邊走邊罵罵咧咧:“他奶奶的…那黑玩意兒爪子真利…差點把老墨這把老骨頭拆了…酒…酒都嚇醒了一半…”
他走到陸離身邊,渾濁的老眼掃過陸離慘不忍睹的斷臂和后背傷口,又看向冰坳中昏迷的柳輕煙和她心口那點詭異的星芒幽光,眉頭緊緊皺起,灌了一大口酒壓驚,才喘著粗氣道:
“我說…你們兩個小娃娃…闖禍的本事…可真他娘的是這個!”他伸出油膩的大拇指,比了個“贊”,隨即臉色變得無比凝重,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
“那丫頭心口…是不是…藏了塊‘冰淵的眼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