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道宗。

玄黃峰巍然矗立，山勢如劍指蒼穹，峰頂繚繞著青紫交織的靈霧。

山間藥田錯落，靈草吐納霞光，毒花暗藏幽香，古木枝葉間垂落著瑩瑩發光的靈藤。

山下，一條靈溪將玄黃峰分作了兩側。

靈溪旁，李清魚蹲下身子，將剛從旁邊藥圃里拆下的靈藥放入水中清洗。

并不冰涼的溪水流過指尖，帶著山間特有的草木清氣。

忽地，她面前的光線驟然消失，并非云影，而是實實在在的一道身影，將她與頭頂那輪溫煦的秋陽徹底隔絕。

溪水折射的粼粼波光，瞬間在她腳下黯淡下去。

李清魚不禁抬頭，看到面前來人后，臉上習慣性地漾開一抹親近的笑意：

“云箋！你怎么來啦！”

“前些日子我去尋你，才聽聞你去淵國了？”李清魚一邊說著一邊埋頭繼續清洗靈藥。

“......是?！被卮鹚穆曇舻统?、平板，沒有一絲波瀾。

“是執行任務罷，那可有去我家看看？”李清魚沒太在意，語氣依舊熱絡。

“我娘可一直盼著你呢，當年若不是你請玄清真人救下我家，我家怕是早就泯然世間了，你可是我家的大恩人呢！”

“……”

“這份恩情……”李清魚說著說著，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因為沈云箋并無沒有半點動靜。

“云箋？”

李清魚捏著靈藥的手指微微一頓，再度抬起了頭。

李清魚怔了怔。

只見面前空中，沈云箋的輪廓逆著光，一襲深灰色道袍透著明顯的暗紅，仿佛被血霞浸透后又風干的痕跡。

輕風拂過時，一陣腥氣被送進她的鼻腔。

李清魚怔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云箋你受傷了？！”

沈云箋無聲微垂眼眸。

李清魚忙站起身，低頭就要從儲物袋里取出療傷丹藥，卻聽見沈云箋再度開口了。

“這不是我的血...”

話音入耳，卻并非如記憶中那般溫潤平和。

反而像深冬寒潭，冷冽得令李清魚莫名感到害怕，心中泛起涼意，連汗毛都豎了起來！

李清魚指尖顫了顫，手中藥瓶掉進溪中。趕忙抬頭去看沈云箋的臉。

只看到那張毫無瑕疵的絕美面容上，濺有點點血跡。灰布蒙眼，什么情緒也看不出。

但其周身散發的寒意，讓她宛如一尊冰冷的石像。

李清魚只覺心慌，她強行擠出一個笑容，“那怎么不換身衣裳？”

“......”

“你可還記得十一年前的事。”沈云箋開口道。

“十一年前？”見她前來不是為了自己擔憂的那事，李清魚松了口氣。

“云箋你是記岔了？你求玄清真人救下我家的事是在七年前，并非是十一年呢?！?

沈云箋俯視著她，面無表情道：“十一年前，你貴為李氏家族嫡女，在一群修士的看護下游山玩水，最終來到了紅楓村?！?

李清魚聞言愣了一愣，就聽沈云箋繼續道：

“你進入紅楓村后，遭遇了村中頑童戲耍，他們朝你扔了一些泥巴?！?

“生于修行家族，嬌生慣養的你不能忍受自己被一群凡童羞辱，于是一怒之下，便命修士取了他們的性命，而后揚長而去。

你們李氏為無極門附屬家族，你的長輩聽聞此事后，擔心此事傳到無極門耳中壞了自家風評，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除疫為名，焚毀了整個紅楓村。村中數百戶人家，最終僥幸活下來的，卻只有寥寥幾人?！?

“我……”李清魚嘴唇顫了顫。

沈云箋道：“你不必否認，前因后果我皆已查明，你娘，你伯父，你祖父都全部承認。”

“你，李清魚，乃是當年那場慘劇的源頭，你的父輩全是幫兇?！?

“云箋...我！這...”

望著沈云箋面無表情的面容，李清魚慌的語無倫次，想要開口解釋，卻被沈云箋的下一句話震得如遭雷擊。

“而我，便是當年紅楓村活下來的寥寥幾人之人?！?

李清魚只覺一道透骨的寒意自足底竄上脊背。

“怎...怎么會...”

“不可能...不可能！”

她搖著頭，不斷喃喃自語，反應竟和當時得知了真相的沈云箋如出一轍……

忽的，李清魚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了沈云箋染血的灰袍。

沈云箋漠然開口，斷送了她最后一絲念想。

“我身上沾染的，全部是李氏修士的血?！?

“李氏家族的人，已統統死盡了?！?

“你是李氏家族僅存的最后一人?！?

李氏滅族了......？

李清魚張著嘴，卻像離水的魚般發不出聲，唯有溪水倒映著她煞白的臉在劇烈晃動。

沈云箋平靜的看著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話。

“三日之后，上清殿前，我等你來報滅族之仇?！?

說罷，沈云箋便直接離開了此地。

李清魚呆立在靈溪邊上，只覺山風都突然變得刺骨，十一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這時，卻有一人又落到了她的身旁，是個女修。

這女修滿臉艷羨：“李師妹，我方才看見沈師姐又來尋你了，你們關系可真不錯。”

“對了李師妹，這是你要的道基靈果，記得可不要忘了答應師姐的事哦。”

“離我遠點...”李清魚深深呼吸，聲音顫抖道。

“?。坷顜熋媚恪?

“我讓你滾啊??！”李清魚忽然怒吼道。

······

······

三日后。

上清殿前。

沈云箋背負法劍，如一棵古木般靜靜佇立，遙望來人的方向。

可直至夕陽落下，夜色漸濃，她也沒能得到李清魚的身影。

“……”

······

玄黃峰。

李清魚身心俱疲。

自三日前失態，她與沈云箋關系疑似鬧僵的事傳出后。

原本知道她與沈云箋的關系，將她奉若明珠的眾人頓時翻臉比翻書還快。

甚至還來討要之前已經贈予她的靈物。

“真是一群利在當前的蟲豸！”李清魚暗罵道。

至于為什么報仇？

她怎么可能是沈云箋的對手！

去了必死無疑！

李清魚是宗內極少數了解沈云箋的人，知道她心地良善。

她斷定只要自己躲在洞府拖延時間，等沈云箋找上門時，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勸說。

已經殺了那么多的人沈云箋就必定會心軟！

這樣她也就能逃過一劫了……

“李清魚?！?

忽的，沈云箋的聲音越過洞府屏障，傳到了她的耳中。

李清魚忙換上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樣，眼眶泛紅的來到了洞府前。

見沈云箋依舊面無表情，她哽咽著就要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不料沈云箋竟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抬手便是一劍斬在洞府禁制上。

整座洞府被打的轟隆作響。

李清魚大驚失色，忙道：“云箋！你屠了李氏家族，我無話可說，也沒有臉尋你報仇?！?

“我自知罪孽深重，余生只想多做善事，償還罪債，還望能給我這個機會！”

沈云箋只斬釘截鐵道，“今日，我與你只有一人能活！”

“云箋！……”

李清魚費盡口舌，沈云箋不予回應，只轟擊著洞府禁制。

漸漸的，禁制出現了裂紋...

裂紋越來越多...

禁制轟然破碎。

李清魚心如死灰。

直至禁制破碎，她都沒能等到長老、峰主前來……

······

······

云霄洞天。

雪魄峰。

“師尊。”沈云箋躬身行禮。

那身遍布暗紅血漬的深灰道袍上，如今又多出了幾道鮮紅。

玄清真人目光幽幽望向遠方，只留給她一個背影。聲音隨著寒風一齊飄來。

“想清楚了？”

“是，弟子要繼續走這條路，改變這樣的世道?！鄙蛟乒{堅定道。

她已明悟了人心無常，情誼是她絕對不能碰的東西。

曾經如何融洽，真相揭露時就有多么痛苦。

玄清真人嗯了一聲，“莫要再讓為師失望了。”

玄清真人抬手，一卷金色竹簡自她袖中飛出，落到沈云箋手心。

正是《玉虛上清真訣》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