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黃忠嗣聲音平靜，甚至比剛才還要溫和一些，“太白先生、子美先生所言，便是都督府之策，亦是我黃忠嗣之令。”

他頓了頓，目光在蒙巋等人臉上停留片刻：

“蒙公擔憂百年基業？都督府按市價贖買，已是體恤。若論基業，這姚州萬里河山，本就是我大唐基業。為國計民生，些許祖業，當舍則舍。況且，入股專賣局，未來紅利未必少于你今日私利。”

“爨將軍憂心匠戶生計？官營作坊正需大量熟練匠人，待遇從優，豈會令其失業？至于效率？官府集中力量，改良工藝，統一標準，只會更好，不會更差。”

“鄭先生搬出朝廷法度？”

黃忠嗣輕笑一聲，目光陡然銳利，“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姚州新定，強敵環伺，鹽鐵乃命脈，豈容私相授受，滋生禍端？朝廷若有詰問，自有本都督一力承擔！”

他的話語條理分明，卻字字如刀，將反對者的理由一一斬斷。

那溫和下的鐵血意志表露無遺。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聲音陡然轉沉，帶著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

“今日設宴，是敬諸位乃一方賢達，邀諸位共襄盛舉，共享姚州未來之利！官營商會之門大開，鹽鐵專賣贖買之策已定。”

“接受，便是姚州功臣，未來富貴可期。”

“若有人執意阻撓新政，視都督府法令如無物……”

黃忠嗣的指尖輕點桌案。

“那便休怪本長史，以雷霆手段，肅清蠹蟲，以儆效尤！姚州的安定，容不得半點沙子！”

話音落下，廳內死寂一片。

窗外，似乎傳來了士兵整齊劃一的踏步聲和兵器輕微的撞擊聲。

蒙巋臉色灰敗，頹然坐下。

爨崇道緊握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卻終究不敢再言。

鄭綸眼中陰鷙之色更濃，卻低下頭，避開了黃忠嗣的目光。

其他原本蠢蠢欲動的家族，更是噤若寒蟬。

黃忠嗣臉上的笑容重新浮現，仿佛剛才的肅殺從未發生：“好了，些許雜音，不足掛齒。諸公，美酒尚溫，佳肴未盡，請滿飲此杯！愿我姚州，自此商通四海，鹽鐵惠民，共赴繁華！”

他舉杯邀飲，廳內眾人如夢初醒，紛紛擠出笑容，慌忙舉杯應和：“愿隨都督，共赴繁華！”

“都督英明！”

“飲勝！飲勝！”

觥籌交錯之聲再起，卻再也無法掩蓋那彌漫在空氣里的沉重與敬畏。

李杜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復雜。

他們知道，這場宴會的目的，在黃忠嗣最后那番話落下的瞬間，已然達到。

鹽鐵專營的巨輪，已在這片土地上，帶著鐵與血的氣息，轟然啟動。

時間很快又過了半個月。

姚州都督府治下的九州之地，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沉穩而堅韌的活力。

新政的實施雖非一帆風順，但在黃忠嗣鐵腕推動與李杜二人細致操作下，已初見成效。

官營商會：在李白超然物外的名望加持和杜甫務實高效的協調下，框架已然搭起。

蜀地、嶺南乃至更遠的商賈，被官府擔保的穩定貨源、安全的商路以及“新商稅則”的透明性所吸引，陸續前來洽談入股或簽訂供貨契約。

首批集中采購的木材、藥材已在裝船運往劍南，換回的布匹、鐵器則開始平價供應市場，府庫進項悄然增長。

鹽鐵專賣：雷霆手段下，蒙、爨、鄭等大族的激烈抵抗被暫時壓制。

黃峒帶兵配合法曹，以“通蕃資敵”的罪名，迅速查抄了幾家跳得最兇、暗中串聯的小鹽井主和鐵匠鋪，人頭落地，家產充公的震懾效果立竿見影。

至于真假？那并不重要，黃忠嗣現在最需要的是穩定。至于追責？呵，等真有追責的那天再說吧。

贖買工作在刀鋒的寒光下加速推進，官營鹽場和鐵監的選址、建設如火如荼。

市面上私鹽私鐵銳減，官鹽官鐵雖未大規模上市，但秩序已初步建立。

農具推廣：杜甫全身心投入于此。

天工坊日夜趕工，曲轅犁和筒車的部件源源產出。

各州縣設立的“農器貸”登記點前，真正有需求的農戶在里正的擔保下排起了長隊。

雖然豪強仍有冒領囤積的企圖，但在嚴密的登記核查和后續抽查下，大部分農具流向了田間地頭。

就在這看似一切向好之際，天工坊再次傳來了令黃忠嗣振奮的消息——火藥研究，取得關鍵突破！

傳信的工匠滿臉煙灰，眼中卻閃爍著狂喜與敬畏的光芒：“長史！成了！按照您給的思路和那些道士們琢磨的法子，新配比的‘藥粉’，在密閉的石臼里……炸了！聲如驚雷，石臼粉碎！威力……威力比之前的‘呲花’強了十倍不止！”

黃忠嗣聞言，猛地從堆積如山的公文中抬起頭，眼中精光爆射！

他強壓下心頭的狂喜，立刻起身：“走！去看看！”

再次踏入戒備森嚴的火器研發區，氣氛截然不同。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硫磺硝石氣味，地上散落著焦黑的碎石和木屑，中心位置一個厚實的石臼已化為滿地齏粉，旁邊一個用來模擬密閉空間的厚木桶也被炸開了一個大口子，邊緣焦黑。

“演示！”黃忠嗣言簡意賅。

一名膽大的老工匠，在遠離人群的沙土掩體后，小心翼翼地用長桿引燃了一個密封在陶罐里的新配方火藥包。

“轟——隆！！！”

一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巨響在空曠的實驗場炸開！

地面仿佛都震動了一下。

沙土掩體被沖擊波掀掉半邊，用于測試的包鐵木盾被炸得四分五裂，碎片深深嵌入遠處的土墻中！

濃烈的白煙升騰而起。

雖然威力遠不能與現代炸藥相比，但這動靜和破壞力，已經脫離了“聽個響”的范疇，具備了初步的實戰價值！

足以驚擾密集的軍陣，炸毀簡易工事，殺傷近距離無防護的目標！

“好！”黃忠嗣撫掌，臉上終于露出了穿越以來最暢快的笑容，“諸位師傅，功在社稷！重賞！”

他隨即下達了一系列極其嚴厲且周密的命令，將火器研發的重要性提升到最高戰略層級：

火器坊獨立升級：立即將火器研發區域從“天工坊”中徹底獨立出來，命名為“神機坊”，劃定嚴格禁區，增筑高墻，與其它工坊保持百步以上的安全距離。

守衛力量翻倍：抽調黃峒手下新練精銳，組成專門的“神機衛”，三班輪值，日夜看守“神機坊”各處門戶、圍墻。任何未經許可靠近者，格殺勿論！

嚴控火源：重申并強化“坊內嚴禁攜帶任何火種”。所有照明必須使用氣死風燈或油燈，且需在專門設置的、遠離原料和成品區的石室中點燃后再送入，并有專人看管。

工匠集中管理：所有參與火器研發、知曉配方的工匠及其直系家眷，立即遷入都督府在“天工坊”附近新建的、有圍墻的獨立居住區。區內生活物資由官府統一配給，由“神機衛”負責安全保衛，形同軟禁保護。嚴禁與外界非指定人員接觸。

重賞激勵：黃忠嗣當場下令，賜予核心研發工匠每人黃金十兩，絹帛二十匹！其余輔助工匠亦有厚賞。并許諾：“神機”大成之日，論功行賞，不吝封爵！重賞之下，工匠們雖然被嚴格管理，但士氣和忠誠度空前高漲。

細化分工，隔絕配方：黃忠嗣借鑒現代軍工保密原則，要求將火藥配比、顆粒化制作、引線制造、彈殼制造等環節拆分，由不同小組負責，每組只掌握自己環節的技術，核心配比僅限兩三位絕對心腹老師傅知曉。

記錄與改進：要求工匠詳細記錄每次實驗的配比、效果、失敗原因，并鼓勵改進思路。他再次強調：“此物潛力無窮，威力提升永無止境！爾等當精益求精！”

處理完這些，黃忠嗣站在濃煙漸散的實驗場，望著那面被盾牌碎片嵌入的土墻。

“黃峒。”

“在！”

“配合李杜二位先生，調撥的錢糧、人手，優先保證‘神機坊’！另外，讓軍械司配合，秘密搜集所有能找到的薄鐵皮、鑄鐵罐、厚陶罐，還有……火油。我有大用。”

“喏！”黃峒不問緣由，立刻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