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魏王宮。
死寂。一種令人窒息的、混合著血腥味與絕望的死寂,籠罩著這座曾經象征至高權力的宮殿。曹操癱坐在冰冷的王座上,手中那份沾染著汗漬與塵土、字字泣血的襄樊敗報,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曹仁將軍力戰殉國……曹洪將軍為張飛所斬……徐晃、張遼身負重傷,僅以身免……七萬大軍,潰散殆盡……襄陽之圍已解,關羽得王尋、張飛、趙云、向寵四路援軍,兵鋒正盛……”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曹操的心臟!他蠟黃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深陷的眼窩中,渾濁的瞳孔劇烈收縮,身體控制不住地篩糠般抖動起來。曹仁!他的族弟,最倚重的大將!曹洪!他的從弟,曹氏宗族的悍將!都……都沒了?七萬精銳!那可是他中原腹地的根本力量啊!
“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曹操再也壓制不住,一口暗紅的鮮血狂噴而出,濺在冰冷的地磚上,觸目驚心!
“魏王!魏王!”侍立一旁的賈詡、劉曄等重臣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攙扶。
曹操劇烈地咳嗽著,推開攙扶的手,用衣袖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跡,聲音嘶啞如同破鑼,帶著無盡的悲憤和深入骨髓的恐懼:“痛煞我也!痛煞我也!子孝(曹仁字)!子廉(曹洪字)!孤……孤對不住你們啊!”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西方,仿佛要穿透宮墻,看到那面在襄陽城下獵獵招展的“王”字旗和關羽、張飛、趙云等人猙獰的面孔。
“王尋……王子淵……又是他!又是他!”曹操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恨意,“水淹七軍是他布局!趙云敗呂蒙是他籌謀!如今四路合圍,破我襄樊,斬我大將,還是他!此子……此子不除,孤寢食難安!漢室不亡,孤死不瞑目!”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脖頸。襄樊慘敗,荊州門戶洞開!關羽、張飛、趙云這些當世虎狼,再加上一個神鬼莫測的王尋,下一個目標會是哪里?許昌?洛陽?他們會不會挾大勝之威,直搗黃龍?!
“遷都!”曹操猛地站起,因虛弱和激動而身形搖晃,聲音卻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決斷,“許昌離荊州太近,已非萬全之地!傳孤旨意:即刻遷都鄴城!文武百官,宮中眷屬,三軍將士,即日啟程!不得延誤!”他像是被無形的恐懼追趕著,只想離那個叫王尋的煞星越遠越好。
“大王!遷都乃國之大事,豈可因一時之敗而……”劉曄剛想勸諫。
“住口!”曹操厲聲打斷,眼中兇光畢露,“你想讓孤在此坐以待斃,等著關羽、張飛、王尋打上門來嗎?!速辦!再傳令司馬懿!讓他即刻放棄進攻漢中,班師回朝!拱衛鄴都!”他急促地喘息著,仿佛已經看到蜀漢的鐵騎踏破了許昌城門。
賈詡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復雜神色,沉聲應道:“臣……遵旨。”他知道,襄樊這一敗,尤其是曹仁、曹洪之死,徹底擊垮了魏王的心氣。那個曾經睥睨天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梟雄,如今只剩下一個被恐懼支配的老人。
遷都鄴城的詔令和撤軍漢中的金牌,如同兩道喪鐘,從許昌發出,傳向四方。整個曹魏政權,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和倉皇撤退的混亂之中。
荊州,襄陽。
勝利的喜悅尚未散去,空氣中還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和焦糊味。臨時帥府內,氣氛卻帶著一絲凝重。
關羽丹鳳眼微瞇,撫摸著青龍偃月刀的刀鋒,沉聲道:“曹賊喪膽,遷都鄴城!襄樊新敗,魏軍喪魂!此乃天賜良機!當乘勝追擊,兵發宛洛,直搗許昌!一舉蕩平中原!”
張飛豹眼圓睜,聲如洪鐘:“二哥說得對!痛打落水狗!俺老張打頭陣!非把那曹阿瞞的鳥巢捅一萬個透明窟窿不可!還有碧眼小兒,背信棄義,也得好好收拾!”他揮舞著丈八蛇矛,殺氣騰騰。
趙云、向寵等將也面露意動,躍躍欲試。
王尋卻上前一步,對著關羽、張飛深深一揖,語氣沉穩而堅定:“關將軍、岳父,諸位將軍!請聽末將一言!我軍雖獲大捷,然此役慘烈異常!”
他環視眾人,條分縷析,聲音清晰:
“其一,荊州守軍,血戰數月,十不存三!精銳折損殆盡,將士疲憊已極!我四路援軍,雖為生力,然轉戰千里,亦有損耗,亟需休整!”
“其二,襄陽、樊城,城墻破損,防御工事盡毀!箭矢滾木礌石消耗一空,糧草亦所剩無幾!此時若貿然深入曹魏腹地,無堅城可守,無糧草接濟,一旦曹軍緩過氣來,或東吳再生異心,我軍危矣!”
“其三,曹魏雖遭重創,然中原根基仍在!四州之地,人口百萬,倉廩未空!司馬懿大軍雖退,實力猶存!其據堅城深溝,以逸待勞,我軍勞師遠征,勝負難料!”
“其四,東吳孫權,反復小人!其雖倉惶退兵,然狼子野心未死!若見我主力北上,后方空虛,難保其不卷土重來,再襲荊州!”
王尋頓了頓,目光炯炯:“故,當務之急,絕非冒進!而應:第一,全力修葺襄陽、樊城及周邊城防,深溝高壘,多備守具!第二,肅清境內殘敵,收復失陷縣邑,安撫百姓,恢復生產!第三,火速上書主公,請調撥大量糧草軍械,囤積于荊州,休養士卒,蓄積力量!第四,”他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上書主公商議,派遣能言善辯之使,持主公詔書,前往江東,主動歸還長沙、桂陽、零陵三郡!”
“什么?歸還三郡?!”張飛第一個跳起來,眼珠子瞪得溜圓,“子淵!你沒搞錯吧?咱們剛把曹賊和碧眼兒揍趴下,憑啥還給他地盤?這不是示弱嗎?!”
關羽也眉頭緊鎖,丹鳳眼中滿是不解和一絲不悅。
王尋從容解釋道:“岳父,關將軍,此非示弱,乃‘以退為進’之策!其一,歸還三郡,是彰顯我主仁德信義!天下人皆知,荊州非借,乃我大漢光復!今主動歸還三郡,是念及昔日赤壁并肩之情,非懼江東之威!此乃王者氣度,仁義之舉!其二,孫權此人,貪圖小利,志大才疏。得此三郡,必沾沾自喜,以為我懼他,或以為我無力南顧!其戒心必然松懈,短期內再難與我撕破臉皮!其三,歸還三郡,可暫時穩住江東,使我無后顧之憂,能全力經營荊北,恢復元氣,整軍經武,以圖后舉!待我兵精糧足,根基穩固,北定中原之時,區區三郡,何足道哉?反掌可取!”
他看向關羽和張飛,語氣懇切:“此乃以虛名換實利,以三郡疲弱之地,換荊州核心之安穩與發展!請關將軍和岳父大人明鑒!”
帥府內一片寂靜。趙云眼中露出贊賞之色,向寵也微微頷首。關羽捻著長須,丹鳳眼在王尋年輕而充滿智慧的臉上停留許久,又看了看案上那份觸目驚心的荊州守軍傷亡名冊,最終緩緩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服:“子淵……深謀遠慮,老成謀國!所言句句在理。好,就依你所言!暫不追擊,固本培元!至于歸還三郡……”他看向張飛,“三弟,你以為如何?”
張飛撓了撓頭,雖然還是有點不情愿,但也知道王尋說得對,嘟囔道:“行吧行吧!俺聽子淵的!便宜那碧眼小兒了!不過說好了,等俺們緩過勁兒來,這賬可得連本帶利討回來!”
王尋見兩位將軍被說服,心中大定,立刻鋪開紙筆:“末將這就修書,詳陳此間情勢及應對之策,飛報成都,請主公與軍師定奪!”
成都,皇宮。
“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從劉備口中迸發而出,聲震殿宇!他捧著王尋那份詳盡的捷報和后續方略奏疏,激動得滿面紅光,須發皆張,在大殿上來回踱步,哪里還有半分帝王的沉穩,“襄樊大捷!四路合圍!斬曹仁、誅曹洪!敗徐晃、張遼!解云長之圍!子淵真乃我軍之霍去病!孔明!孝直!正方(李嚴)!你們看看!看看子淵此謀,此戰!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更兼戰后之策,老成持重,深謀遠慮!天佑大漢!賜我如此麒麟兒!”
諸葛亮羽扇輕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慰與贊許:“子淵臨危不亂,四路并舉,扭轉乾坤,已顯帥才!戰后洞悉全局,不驕不躁,力主固本培元,歸還三郡以安江東,此等胸襟眼光,更非常人可及!此乃主公洪福,大漢之幸!”
法正捋須大笑:“痛快!真痛快!襄樊一役,打出了我大漢天威!更打出了子淵這柄國之利劍!歸還三郡之策,看似讓步,實則高明!孫權得此蠅頭小利,必如子淵所料,沾沾自喜,松懈防備!待我荊州恢復元氣,便是龍騰四海之時!”
李嚴也躬身道:“主公,軍師,王將軍所請糧草軍械,臣已責令各郡全力籌措,不日即可沿水路運往荊州!務必使前線將士無后顧之憂!”
“準!速辦!”劉備大手一揮,隨即看向諸葛亮,“子淵所請,遣使歸還荊南三郡,孔明以為何人可往?”
諸葛亮略一沉吟:“董允董休昭,性情剛直,不卑不亢,深明大義,可當此任!”
“好!就命董允為議和使,持我詔書,即刻啟程,前往江東!昭告天下:孤念及孫劉舊誼,赤壁并肩之情,特將長沙、桂陽、零陵三郡,交還江東治理!望孫權感念此德,謹守盟約,勿再生背信棄義之舉!”
建業,吳侯宮。
氣氛詭異。孫權高踞王座,臉上殘留著襄樊撤兵時的驚惶,又混雜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狐疑。他看著殿下手持蜀漢詔書、不卑不亢的董允,以及詔書上那“主動歸還荊南三郡”的字樣,只覺得無比荒謬。
“劉玄德……主動歸還三郡?”孫權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懷疑,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董使者,莫不是緩兵之計?待你蜀漢恢復元氣,再行奪取?”
董允一身素服,風塵仆仆卻氣度沉凝,聞言微微躬身,聲音清朗:“吳侯此言差矣。我主仁德布于四海,信義著于天下!昔日赤壁攜手抗曹,此情此義,我主從未或忘!今襄樊雖勝,然念及江東昔日之情,更不忍荊南百姓因疆土之爭再遭兵燹之苦,故主動下詔,歸還三郡!此乃彰顯我大漢懷柔仁德,澤被蒼生!豈有他意?吳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有失王者氣度!”
一番話,不卑不亢,有理有節,更帶著蜀漢大勝之后的凜然正氣,噎得孫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呂蒙冷哼一聲:“說得比唱得好聽!若非我江東在襄樊牽制曹軍主力,你蜀漢焉能大勝?歸還三郡,本是天經地義!何須假仁假義?”
董允目光如電,掃向呂蒙:“呂都督此言謬矣!襄樊之戰,若非貴軍背盟偷襲在先,關將軍何至于腹背受敵?又何須我主遣四路大軍千里馳援?貴軍牽制曹軍?實乃與曹賊合謀,欲置我關將軍于死地!今我主不計前嫌,以德報怨,主動歸還土地,呂都督不思感恩,反出惡言,豈不讓天下英雄齒冷?”他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將呂蒙懟得啞口無言,臉色鐵青。
孫權臉上火辣辣的,董允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他臉上。他既惱怒于蜀漢使者的強硬,內心又被那唾手可得的三郡土地撓得癢癢的。貪欲最終壓倒了理智和羞恥。他干咳一聲,強行擠出一絲笑容:“董使者言重了。玄德公仁義,權……深感欽佩!既如此,這長沙、桂陽、零陵三郡,權就卻之不恭了!還望貴我兩家,自此重修盟好,共抗曹賊!”他迫不及待地命人接過詔書,仿佛生怕劉備反悔。
董允看著孫權眼中掩飾不住的貪婪和喜色,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平靜,深揖一禮:“外臣使命已畢,告退!望吳侯……好自為之!”他特意在“好自為之”四字上略加重音,隨即轉身,昂首闊步走出大殿,留下江東主臣神色各異。
孫權撫摸著那份詔書,如同撫摸著稀世珍寶,臉上終于綻開抑制不住的得意笑容:“哈哈!三郡!不費一兵一卒!終究還是歸了我江東!劉備啊劉備,你終究還是怕了!”他沉浸在唾手而得三郡的喜悅中,將董允的警告和王尋的可怕,暫時拋到了九霄云外。
陸遜看著主公那副志得意滿的模樣,又看看呂蒙、黃柄等人或憤懣或茫然的神色,心中暗嘆一聲,目光投向西方荊州的方向,充滿了深深的憂慮。歸還三郡?蜀漢的仁義背后,只怕是更深的韜略和更鋒利的獠牙。江東的危機,或許才剛剛開始。而那位年輕的“青鳳”王子淵,其志,恐怕遠不止于荊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