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學館那扇沉重的木門,在秋日的艷陽下緩緩敞開,如同開啟了一個充滿未知與希望的匣子。首批遴選出的百名學子,帶著或興奮、或忐忑、或純粹求知的渴望目光,踏入了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天地。他們中有來自郡縣底層、手掌粗糙卻眼神晶亮的青年吏員;有出身寒微、憑著算學天賦通過考核的黔首子弟;也有少數被家族寄予厚望、前來“探路”的小貴族后裔。林深站在回廊高處,望著庭院中那一片青澀而充滿朝氣的面孔,胸腔中激蕩著難以言喻的責任感與使命感。這些種子,承載著他改變大秦人才格局、點燃科技星火的希望,不容有失。
開館伊始的興奮很快被現實的教學挑戰沖淡。林深精心設計的課程體系,如同一股激流,沖刷著根深蒂固的傳統河床。沖突,首先在“工程營造科”內部爆發。
魯伯,這位被林深費盡心力請來的資深營造大匠,年逾五旬,須發已見花白,古銅色的臉龐刻滿了歲月和勞作的痕跡,一雙手掌更是布滿厚繭與疤痕,那是數十年與木材、石材、夯土打交道的勛章。他技藝精湛,經驗豐富,對祖輩相傳的營造法式奉若圭臬。當林深在講堂上,用削尖的木炭在打磨光滑的木板上繪制受力分析圖,講解“杠桿省力”、“滑輪組傳動效率”這些聞所未聞的概念時,魯伯坐在后排角落,眉頭擰成了疙瘩,渾濁的眼中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質疑和不屑。
“林先生!”一次教學研討會上,魯伯再也按捺不住,他豁然起身,聲音洪亮,帶著工匠特有的直率,甚至有些粗糲。他粗糙的手指用力敲打著林深帶來的滑輪組模型(簡易木質),那模型在他手下顯得如此“花哨”而不實用。“您說的這些個什么‘杠桿’、‘滑輪’的,聽著玄乎!咱們老祖宗造阿房宮,起驪山陵,修萬里長城,靠的是啥?靠的是千錘百煉的手藝,是口耳相傳的法子,是祖宗定下的規矩!哪用得著這些彎彎繞繞的‘道理’?不也照樣造出震古爍今的工程?為啥非要逼著娃娃們學這些……這些‘洋玩意兒’?這不是舍本逐末嗎?”他話語中的“洋玩意兒”帶著濃重的貶義,引得幾位同樣出身工匠的年輕教習也微微點頭。
課堂上的氣氛瞬間凝固。學子們面面相覷,一部分對魯伯這位“活典籍”充滿敬畏的學子,眼神中也流露出迷茫和動搖。
林深并未動怒,他深知觀念的轉變需要時間和實證。他走到魯伯面前,語氣平和而堅定:“魯伯,您的手藝和經驗,是工學館的瑰寶,無人能否認。我請您來,正是希望將您一生的心血傳承下去。然而,”他環視一圈,目光掃過所有教習和學子,“時代變了!大秦的疆域比列國時代大了何止十倍?我們面臨的水利難題在南方瘴癘之地,我們要修的馳道要翻越秦嶺天險!老祖宗的法子固然寶貴,但面對新的天地,我們需要更高效、更省力的方法,讓大秦的工程之臂延伸得更遠、更穩!”
他拿起一個滑輪,輕輕拉動繩索:“您看,一個定滑輪,改變用力方向;一個動滑輪,省一半力。若將它們巧妙組合,一人之力可提千斤之重!這并非摒棄傳統,而是給傳統技藝插上騰飛的翅膀!比如建造橫跨渭水的大橋,若用純人力肩扛手抬,耗時費力,傷亡難免。若善用滑輪組吊裝巨木巨石,工期可縮短一半,工匠性命更有保障!此乃大仁!此乃強國之基!”林深將技術與“仁政”、“強國”聯系起來,提升了論述的高度。
“哼!紙上談兵!”魯伯梗著脖子,依舊不服,“說得天花亂墜,真到了工地上,泥水橫流,風吹日曬,您這些個精巧玩意兒,能頂個啥用?怕是還沒用就散架了!實踐出真章,光耍嘴皮子沒用!”
林深知道,言語的辯論到此為止了。他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好!魯伯所言極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三日后,請魯伯與諸位同僚、學子移步后山溪澗!我們就在那里,用事實說話!我們用傳統方法,與運用新理論的方法,各造一座小型木橋模型!看誰更快,更省力,更穩固!如何?”
挑戰書已下!整個工學館都沸騰了。魯伯眼中閃過一絲被激怒的戰意,用力一拍桌子:“比就比!老夫還就不信了!”
三日后,工學館后山,一條水流湍急但不算太寬的溪澗旁,成了臨時的演武場。幾乎所有教習和學子都圍攏過來,氣氛緊張而熱烈。
魯伯帶著幾位支持他的工匠教習和一群篤信傳統的學子,占據溪澗上游。他們選用結實的圓木,嚴格按照傳統的榫卯結構,喊著號子,揮汗如雨地搭建。每一步都扎實沉穩,充滿了力量感,卻也顯得笨重緩慢。
林深則帶著另一組學子在下游。他們先是在岸邊沙地上快速繪制了簡易的橋梁結構圖和受力分析圖,然后利用林深帶來的幾套滑輪組和幾根結實的杠桿(長木)。林深親自指揮:“這里,打樁固定定滑輪!”“這里,用杠桿撬起橫梁,對,卡住!”“動滑輪組掛上,繩索穿過,大家一起拉!”
學子們起初還有些手忙腳亂,但在林深清晰的指令下,很快掌握了要領。當沉重的橋梁主梁被杠桿輕松撬起、卡位,再被滑輪組緩緩吊起、精準地安放在橋墩上時,圍觀的人群發出了一片驚呼!整個過程,省力、高效、有條不紊!相比之下,魯伯那邊還在費力地搬運和鑿刻巨大的主梁。
最終,當林深這邊的橋梁模型穩穩當當地架在溪澗上,甚至幾個膽大的學子還跑上去蹦跳了幾下,橋身巋然不動時,魯伯那邊的橋才剛搭起一半的骨架。勝負,已然分明。
喧囂過后,一片寂靜。魯伯站在自己未完成的橋架旁,汗水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流下,他怔怔地望著下游那座結構精巧、搭建迅速的“新式”橋梁,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布滿老繭、微微顫抖的雙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溪水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
林深走到他身邊,沒有說話,只是遞過去一塊汗巾。
魯伯沒有接汗巾,他抬起眼,眼神復雜地看著林深,有失落,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顛覆后的震撼和……一絲微弱的曙光。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身邊一根被杠桿輕松撬起的圓木,那上面還留著杠桿的壓痕。
“林先生……”魯伯的聲音沙啞了許多,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某種頓悟,“這……這就是你說的……‘翅膀’?”他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仿佛要把積壓了一輩子的固執都呼出去,“老了……老夫真是老了……只看到手上的繭子,沒看到腦子里的框子……或許……或許這些新東西……真能……讓咱們的手藝……飛得更高?”他不再用“洋玩意兒”,而是用了“新東西”這個中性詞。
林深用力點頭,誠懇地說:“魯伯,您的手藝和經驗是骨架,這些理論是筋絡,二者結合,方能鑄就真正的鋼鐵脊梁!工學館需要您,需要您的‘老法子’,更需要您帶著大家,一起琢磨出更好的‘新法子’!”
魯伯看著林深真誠的眼睛,又回頭望了望那座新橋模型,最終,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一個有些生硬、卻無比鄭重的笑容,對著林深,也對著所有學子,抱了抱拳:“林先生,是老夫……狹隘了!從今往后,工程營造科,您指哪兒,老夫打哪兒!這新翅膀……老夫也想試試!”
魯伯的轉變,如同在工學館內部投下了一顆定心丸,極大地穩定了人心,也激發了學子們對新知識的熱情。然而,工學館這棵破土而出的新苗,其散發的勃勃生機,卻深深刺痛了館外某些勢力的神經。
咸陽城深處,幾處隱秘的宅邸中,暗流開始涌動。以原楚國貴族項氏旁支、魏國遺老公孫氏為首的一批六國殘余勢力,與朝中幾位對林深和工學館深惡痛絕的保守派大臣(多為李斯門生或姻親)秘密勾連。他們恐懼地看到,工學館不僅打破了知識壟斷,更可怕的是,它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源源不斷地為大秦這臺戰爭機器培養著新型的“工匠官僚”。這些掌握實用技藝、又接受法家思想灌輸的寒門子弟一旦成長起來,將徹底取代他們這些依靠血統和舊學維持地位的貴族,成為帝國新的支柱!工學館,必須扼殺!
一封精心炮制的匿名信,如同淬毒的暗箭,在某個深夜,悄然出現在了丞相李斯的案頭,并很快被“有心人”抄錄多份,在咸陽的權貴圈子和市井坊間飛速流傳。
信的內容極其惡毒且具有煽動性:
“臣冒死泣血上告:客卿林深,假工學之名,行惑眾之實!其于館中,不授圣王之道,不傳忠君之義,專講域外邪說、奇技淫巧!更甚者,其以所謂‘格物’之名,暗喻‘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否定陛下受命于天!其學徒,日誦異教之言(指科學規律),夜思悖逆之理(指質疑傳統),長此以往,必視陛下威權如無物,視大秦法度如敝履!林深其人,實乃六國余孽安插之巨奸!工學館者,乃其培育黨羽、顛覆大秦之魔窟也!望陛下明察秋毫,速除此獠,焚其邪館,以正視聽,以安社稷!”
“異教”、“悖逆”、“否定天命”、“顛覆大秦”……每一個詞都精準地戳中了帝王最敏感的神經,也點燃了不明真相民眾的恐慌。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工學館門前,再次聚集起指指點點的閑人,甚至有人開始向館內投擲石塊污物。剛剛穩定的學子人心,再次浮動起來,恐慌在館內彌漫。
消息如同寒流,瞬間席卷章臺宮。嬴政震怒!他深知林深的價值,也明白工學館的意義,但這封信的內容太過誅心,直指統治合法性的核心!他必須立刻弄個明白。
“傳林深!即刻!”嬴政的聲音如同寒冰,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帶著壓抑不住的雷霆之怒。
林深被內侍幾乎是半催促半押解地帶到章臺宮。殿內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嬴政高踞御座,冕旒珠簾后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凌遲。李斯侍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但嘴角那絲微不可察的冷意,逃不過林深的眼睛。趙高則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御座側后,低垂的眼簾下,目光閃爍。
“林深!”嬴政的聲音不高,卻蘊含著山崩地裂前的壓抑,“此信,你作何解釋?”一卷帛書被內侍捧著,幾乎遞到林深鼻尖。那上面的字句,如同毒蛇的信子。
林深的心沉到了谷底,但他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他跪倒在地,以額觸地,聲音卻異常清晰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坦蕩:“陛下!此信所言,字字句句,皆是惡毒構陷,無中生有!臣林深,對陛下、對大秦,一片赤膽忠心,天地可鑒!”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珠簾后那雙冰冷的眼睛:“陛下明鑒!工學館自籌備至開館,一應教學記錄、學子課業、教習講義,皆在館中存檔,隨時可供陛下查驗!館中所授,工程營造,為筑城修路,強我邊防;算學統籌,為精打細算,富我國庫;農藝改良,為增產增收,飽我萬民;器械制藝,為軍械鋒銳,壯我軍威!更有陛下欽定之《秦律》精研、國史政論,日日講,月月習,錘煉學子忠君報國之志!何來‘異教邪說’?何來‘悖逆之理’?‘格物致知’,乃探究萬物規律,只為更好利用天地萬物以利大秦,何曾否定陛下天命?此等誅心之論,實乃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頓了頓,聲音中帶上了一絲悲憤:“陛下!工學館自誕生之日,便遭人嫉恨!朝中守舊之臣,視新學如洪水猛獸,恐失其權柄;六國遺族余孽,視工學館如眼中釘肉中刺,恐其培養之新才,徹底斷絕其復辟之望!此匿名信,正是此二股勢力,蛇鼠一窩,沆瀣一氣,為阻撓大秦革新圖強、為斷送陛下萬世基業之根基,而射出的毒箭!其心可誅!其行當滅!臣懇請陛下,徹查此信來源,揪出幕后黑手,還工學館清白,正朝堂視聽!”林深將矛頭直指反對派和六國余孽的聯盟,將工學館的困境提升到了“革新圖強”與“守舊復辟”的斗爭高度。
嬴政的手指在龍椅扶手上緩緩敲擊,那節奏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林深的辯駁邏輯清晰,擲地有聲,他內心是傾向于相信林深的。但帝王的疑心病和對“天命”的絕對敏感,讓他無法立刻做出決斷。尤其這封信的出現時機和傳播速度,絕非偶然,背后必然有強大的推手。
“林深,”嬴政的聲音依舊冰冷,“你之所言,朕自會詳查。然,此信流毒甚廣,物議沸騰,已非尋常教學之爭。工學館,乃國之新策,不容有絲毫玷污。”
他目光掃過殿內:“即日起,工學館暫行閉館,停課整頓!所有教學記錄、人員名冊,悉數封存,交由廷尉府審查!林深,你暫留館中,無旨不得擅離,隨時聽候質詢!若查實信中污蔑,朕自當為你正名,嚴懲構陷之人!若……”他沒有說下去,但按在鹿盧劍柄上的手,微微用力,劍鞘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那未盡之意,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威懾。
“臣……遵旨!”林深的心如同被巨石砸中,閉館!停課!這無異于對工學館宣判了死緩!但他知道,此刻任何辯駁都是徒勞,唯有接受,并全力自救。
回到工學館,宣布閉館停課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學子們面色慘白,惶恐不安;教習們唉聲嘆氣,憂心忡忡;連剛剛有所轉變的魯伯,也蹲在墻角,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愁眉不展。工學館上空,陰云密布。
“先生,我們……真的會被當成叛逆嗎?”一個來自巴蜀之地的寒門學子,聲音帶著哭腔問道。
林深強壓下心中的沉重,挺直脊背,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而惶恐的臉:“諸位!清者自清!這不過是宵小之輩的伎倆!工學館行得正,坐得直,何懼鬼蜮魍魎?閉館只是暫時的!相信我,也相信陛下!我們定能渡過此劫!現在,大家各回住處,約束言行,靜待調查!記住,你們是大秦工學館的學子,是陛下寄予厚望的棟梁之材,莫要自亂陣腳!”
安撫住館內人心,林深立刻投入到一場無聲的戰爭中。他深知,坐等廷尉府調查是下策,必須主動出擊,自證清白!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整理證據:
他親自帶領幾位信得過的教習(包括魯伯),將所有的教學竹簡(記錄著每次授課內容、強調忠君報國的《秦律》和國史課程比重極大)、學子作業(多是水利設計、糧草計算、城防圖紙,充滿了實用主義氣息)、甚至教習們的備課筆記,分門別類,整理成冊。每一卷竹簡都清晰地記錄著日期、授課人、內容概要。
他鼓勵學子們寫下真實的學習感受和志向。很快,一份份飽含熱情、充滿對大秦未來憧憬和對陛下感恩之情的“陳情書”匯集到他手中。有學子寫道:“習得算學,愿為陛下精算糧秣,使我大秦雄師無饑餒之憂!”有學子寫道:“學工程營造,誓要加固北疆長城,讓匈奴鐵蹄難越雷池一步!”這些質樸而滾燙的文字,是工學館宗旨最有力的注腳。
林深并未坐等,他通過蒙恬留在咸陽的親信,暗中聯系了曾受益于工學館學子幫助的百姓——比如東郊農人因學子指導改進了灌溉小渠而增收;比如西市商人因學子優化了貨物流轉路線而節省了成本。這些淳樸的百姓,聽說恩人遭難,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手印(或請人代書簽名),在一份長長的帛書上,寫下了對工學館的感激和對林深的信任。
與此同時,蒙恬雖遠在北疆,但得知咸陽變故后,震怒不已。他深知工學館對軍備改良的意義,也清楚林深的為人。他立刻動用了自己在咸陽軍中和情報網絡中的力量。蒙恬的心腹,一位精干的軍侯,化裝成商賈,通過軍中舊部和黑冰臺中傾向革新派的暗線,開始秘密調查匿名信的源頭和傳播鏈條。他們追蹤到最先抄錄散發信件的幾個地痞,順藤摸瓜,發現其背后隱隱指向城西幾處六國貴族聚居的里坊,以及與這些貴族過從甚密的幾位保守派官員的門客。雖然直接證據鏈尚未完全閉合,但這些指向性極強的線索,已足夠形成一份有力的密報。
數日后,章臺宮偏殿。嬴政面前擺放著兩份東西:一份是廷尉府初步核查后呈上的、厚厚的工學館教學記錄副本和林深整理的證據;另一份,則是蒙恬通過特殊渠道、以火漆密封直達御前的密報。
嬴政先翻看了教學記錄和學子、百姓的陳情,上面密密麻麻的忠君報國言論和實實在在的利民設計,讓他的臉色稍緩。當他再打開蒙恬的密報,看到“項氏門客”、“公孫氏外宅”、“李斯姻親門人”等字眼,以及那些暗中串聯的蛛絲馬跡時,一股被愚弄、被挑戰的暴怒瞬間沖垮了帝王的理智!
“混賬!無恥之尤!”嬴政猛地將密報拍在案幾上,霍然起身,玄衣無風自動,恐怖的威壓讓殿內溫度驟降!“朕欲強國,宵小竟敢如此阻撓!構陷忠良,污蔑國策,離間君臣,動搖國本!其心當誅!其族當滅!”
他眼中燃燒著冰冷的怒火,聲音如同來自九幽:“趙高!傳旨廷尉府、黑冰臺!按蒙恬將軍密報線索,給朕徹查!凡涉事六國余孽,無論主從,立捕下獄,嚴刑究問,夷其三族!凡涉事朝臣,無論品階,剝去官服,打入詔獄,待朕親審!朕要看看,是誰給了他們狗膽!”帝王一怒,伏尸百萬!這一次,嬴政的屠刀,毫不猶豫地揮向了那些阻撓他強國步伐的絆腳石。
雷霆行動迅疾展開。咸陽城數處宅邸被如狼似虎的甲士破門而入,哭喊求饒聲被鐵蹄踏碎。幾位涉案的保守派官員被當朝剝去冠帶,面如死灰地被拖出大殿。一場針對反對工學館勢力的血腥清洗,以最殘酷的方式宣告了嬴政的決心。
工學館的封條被撕下,緊閉的大門再次敞開。嬴政的旨意也隨之傳來:工學館即刻復課!林深忠勤體國,遭奸人構陷,著賜金百鎰,帛五十匹,以彰其功,慰其心!
工學館內,劫后余生的狂喜爆發出來。學子們相擁而泣,教習們老淚縱橫。魯伯更是激動地拍著林深的肩膀,聲音哽咽:“先生!咱們……咱們挺過來了!”
林深站在重新變得喧鬧的庭院中,沐浴著劫后余生的陽光,心中卻沒有太多喜悅,只有更深的沉靜和警覺。這場風波,如同淬火的冷水,讓他更加清醒地認識到前路的艱險。他明白,僅僅自保是不夠的,工學館必須變得更強大,更有價值,才能真正立于不敗之地。
復課后,林深立刻著手進行深刻的反思和優化:
不僅保留,更加強了《秦律》精研和國史政論課程的比重和深度。專門聘請了以剛直著稱的法家博士和經歷過統一戰爭的退役老卒擔任講師,用更鮮活的事例和更嚴厲的訓導,將“忠君報國、以法立身”的思想,如同烙印般刻入學子骨髓。館內各處張貼醒目的忠君標語,定期舉行“忠君宣誓”。
大幅增加實踐課程的課時和投入。在有限的經費下,開辟了更大的試驗場,搜集各種廢舊材料供學子“練手”。將更多的小型、實際的工程問題引入課堂:為附近村落設計小型水車模型,為驛道驛站優化布局,甚至嘗試改良常見的農具。讓“格物致知”的成果,看得見,摸得著,惠及周邊。
完善了考核機制,大幅提高實踐成果和解決實際問題能力的評分權重。設立“創新獎”,對提出切實可行改良方案的學子給予公開表彰和物質獎勵。同時,思想品行的考核更加嚴格,實行“連坐式”監督,一旦發現思想不端苗頭,立刻嚴肅處理,絕不姑息。
一次生動的實踐課在館外進行。林深帶著“工程營造科”和“算學統籌科”的學子,來到咸陽城郊一處因設計不善而灌溉不均的農田。學子們在老農的敘述下,實地勘測地形、水流,運用新學的測量和計算知識,精確繪制溝渠分布圖,重新規劃水渠走向和閘口位置,并計算出最優的土方量和所需工時。
“林先生,您看這樣設計,能否讓下游那幾十畝旱田也能喝上水?”一個臉上還帶著泥點的學子,興奮地將畫滿標記的羊皮圖紙捧到林深面前。
林深仔細審視圖紙上的標記和計算數據,眼中露出贊許:“好!數據詳實,設計合理!既考慮了水源分配,又最大限度節省了民力!照此施工,這片農田的收成,至少可增兩成!你們做得很好!這才是工學館學子該有的樣子!”他毫不吝嗇的表揚,讓周圍的學子們備受鼓舞,眼中充滿了成就感和價值感。
工學館的聲譽,在這一次次解決實際問題的過程中,如同春雨后的禾苗,在咸陽百姓和部分務實官員心中悄然滋長。“工學館出來的小先生,真有本事!”這樣的評價開始在坊間流傳。
然而,林深的視野早已超越了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工學館的根基初步穩固,但它的價值,遠不止于民間水利和農具改良。一個更大膽、更具戰略意義的構想,在他心中逐漸清晰——將工學館的智慧,與大秦帝國最鋒利的爪牙,軍隊,緊密結合!
一個黃昏,蒙恬風塵仆仆的身影出現在工學館門口。這位剛從北疆輪值回京的大將,鎧甲未卸,便徑直來找林深。他帶來了幾樣東西:一根從中斷裂、帶著深深劈砍痕跡的青銅戈柲;幾張描繪著匈奴新型復合弓結構的粗糙草圖;還有一份記錄著長城某處關隘因雨水沖刷導致夯土松動、亟待加固的軍情簡牘。
蒙恬將這些東西重重地放在林深案頭,目光灼灼如炬,聲音帶著邊關的風沙與鐵血:“林先生!工學館的翅膀硬了,該飛一飛了!看看這些!將士們在用血肉彌補我們器械和工事的不足!先生胸中所學,能否為我大秦銳士,鑄就更鋒利的劍,筑起更堅固的盾?工學館,敢不敢接這個真正的‘考題’?”
林深的目光掃過斷裂的戈柲、復雜的弓圖、緊迫的軍情,最后迎上蒙恬充滿戰意和期待的眼神。他嘴角緩緩揚起一抹堅定而銳利的弧度,如同出鞘的寶劍。
“蒙將軍,這‘考題’,工學館,接了!”他拿起那份軍情簡牘,手指用力,“就從這座亟待加固的關隘開始!讓工學館的學子們,用他們學到的‘磐石灰’配方和新型筑城法,為戍邊的將士們,筑起一道真正的‘鋼鐵防線’!”
工學館的燈火,在這個黃昏格外明亮。一場將知識轉化為帝國武力的宏大試驗,即將在這古老的咸陽城郊,轟轟烈烈地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