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有本質，事有始終。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大學》

紫宸殿前三千素幡垂落，被風掀起時，在朱墻金瓦間翻飛。

御林軍兵敗如山倒，尸橫遍野，虎嘯軍如過無人之境，從宮門外潮水一般涌上來，牢牢把控著各個要道，出口。

黑袍男子在墻頭上掐住她的脖子，冷笑看著她：“你一直等的那個人，并沒有來找你。”

宮墻之內有四處亂跑和尖叫的太監或者宮女，全部就地格殺勿論，死亡如同沉重的鐵幕，籠罩著皇城。

他仰天大笑：“你信奉的那些真理，在鐵血手腕面前，不堪一擊！”

“明明是個人類，卻完全沒有人味兒。”她咧嘴一笑，嘴角帶著血絲，“還自以為自己超然于常人。”

這句話說得并不大聲，但是瞬間深深的刺激了他。他走上前，靠近了她，她無畏直視。他眼中閃過了一絲冷芒，望著她，眼眸深沉近墨，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她胸口的護心符應聲而碎。

她感覺自己的心，也碎了。

這是他留給她的見面禮，也是他留給他最后的東西。

城外不遠處鐵蹄聲響，一支黑壓壓的軍隊，高舉著南疆的旗幟朝城內沖過來。

為首那個身披盔甲的少年將軍，面目似曾相識。

——許蓼晴！醒醒！

她在曠野里睜開了眼睛，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頭頂是枯黃的野草。

冰涼干燥的空氣可以判定，現在是肅殺的秋季，天空是不祥的灰藍色，暫時分不清是傍晚還是黎明。

她感覺到了四肢清晰的劇痛，但是明顯看到傷口在自動愈合，尤其是脖子那個地方，皮膚在拉扯，摸的時候有一個大口子，再摸就沒有了。

她好像是死了又重生了。

她一下子支起胳膊坐了起來。

等等，她是誰，她為什么會在這里？

她抱住頭，努力思索。

思索了半天，沒有任何信息，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這里。

她捂著腦袋想了一下，試圖整理思路。

首要問題是要確定她現在是什么身份，以及為什么她會被扔在荒郊野嶺，腦袋很疼，好像被打過。

是哪家被害的重生大小姐嗎？

之所以肯定自己出身不俗，是因為她身上穿的都是看起來很貴的綾羅綢緞，腳上還穿了一雙點綴了珍珠的粉色軟底緞面繡花鞋。

她蹲在蕭瑟的山坡上，思考自己的人生。

思考不出什么，只能下山找找線索。

她記得蘇醒之前有人叫她“許蓼晴”，那唯一的身份信息就是這個，她是許蓼晴。

許蓼晴艱難地爬起來，發現自己站在山坡上，而山下不遠處可以看到一座燈火通明的大宅子。

最奇怪的是，周圍也沒有其他的房子，連個村子都沒有。

荒郊野外的突然出現一座大宅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個鬼怪志異小說。

這分明是在告訴她“來這里！來這里！”

除此之外她也無處可去。

許蓼晴穿著軟底緞面繡花鞋，在粗糙的山路上艱難行走，腳底很痛，野草刮著她單薄衣服，皮膚都能感覺到刺痛，體驗感倒是非常真實。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腦子里不知為何回想起《大學》里的句子。她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背誦這個呢？唉，肯定是太無聊了。

“……在親民，在止于善……”

夠了夠了，能不能想點別的東西！她搖晃腦袋，現在不需要這個吧？她心里這么吐槽著，接著被藤蔓絆倒，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哎呀，真愁人……”

天色漸漸黑了，證明她蘇醒的時間段是黃昏。她終于來到了大宅子面前，宅子上面的燈籠下著大大的“許”字，一眼即知這里是許府，是她家。

抬手敲門，開門的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年看見她之后，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大，大小姐……”

年紀輕輕，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這是許府的下人？知道我是大小姐還不放我進去？許蓼晴很奇怪地看著他，抬腿便進。

“下人”嚇得躲到一邊，關上門，慌慌張張跑了。他顯出一副魂飛魄散的樣子，隨身還掉下一柄鋼刀，他趕緊撿起來繼續跑。

許蓼晴站在門口，看看鋼刀，再看看那人的背影。

百思不得其解。

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撞上迎面的影壁，天色暗黑，這里沒有燈，她有點看不清楚。

有個笑聲輕輕傳來：“聽說鬼都是只能走直線的，大姐姐，你這是當了鬼嗎？”

她繞過影壁，看到垂花門那邊站著一個看起來十一二歲，尚未及笄的少女。那少女也穿著一身綢緞，梳著垂耳髻，頭上插著金銀小簪，脖子上戴著瓔珞項圈，上面金絲纏著珍珠，一雙白玉一般的小手交叉放在身前，十分富貴，一副小孩子扮大人樣。

“你是？”許蓼晴疑惑發問。

“大姐，你怎么連你三妹妹都不認識了呢？”小女孩站在垂花門上，身上披著清冷的月光，淡淡地說。手上提著紅燈籠的光，映照著她稚氣未脫的臉，表情卻十分平靜，雙瞳如墨黑一般。

“三妹妹？”她緩緩走上前，想不起她有個三妹妹。

不過她想不起的事情多了去了，目前腦子里除了自己的名字啥也沒有。

“我是許蓼汀啊！”小女孩探究地望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你連我也認不出來了？你真的是我們許家大小姐許蓼晴嗎？”

許蓼晴心里不知為何掠過一絲寒意，

那小女孩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小孩的表情，怎么說呢，像個成年人套了個小孩的皮套一般，那眼神是狡黠而精明的，甚至在毫不掩飾地探究地看著她。

許蓼晴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有擦破的痕跡，而眼前的三妹妹一塵不染，氣勢高下，一目了然。

“我們都以為，大姐姐回不來了呢。”小姑娘許蓼汀突然笑了，語速突然輕快地說了一句，“聽說大姐姐被山賊殺了，扔在了荒山里！”

她的笑容收了起來，望著許蓼晴緩緩地說：“所以我懷疑眼前的大姐姐不過是一具鬼魂？”

鬼魂？許蓼晴看看地上有自己模糊的影子，剛才走山路石頭磨礪過的腳底板還火辣辣的痛。

自己的大姐被殺了她還能表現得這么輕松？

搞不好她才是鬼咧！許蓼晴悄悄看她的影子，許蓼汀也有模糊的影子。

“你好像什么都不記得了？”許蓼汀歪著頭看著她，似乎感到有趣，“你是不是不記得你逼迫二姐姐嫁給你那個贅婿的事？”

“什么贅婿？”

“趙裔鎧啊！沒落的趙家，爹在你小時候為了攀附世家和他家定的親。趙家老來得子，只有趙裔鎧一根獨苗，結果他家被抄家了，剩下一個兒子來投奔咱們家，成為贅婿。你嫌棄人家，就讓二姐姐代替你嫁。”

“我不記得了。”許蓼晴誠實地說。

許蓼汀“呵呵”一笑、：“果然，人對自己做過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都是說不記得的！”

什么？許蓼晴有點心虛，這是她之前做過的事情嗎？

許蓼汀滔滔不絕地說：“但是很可惜，今晚二姐姐她不會嫁給那個贅婿了，因為你回來了呀，哈哈。”

她不嫁我嫁啊？許蓼晴指了指自己，欲言又止。

許蓼汀覺得很有趣，大笑了起來，“大姐姐，你是不是失憶了，我發現你看到我的時候一臉詫異，卻又不得不裝做非常鎮定認識我的樣子，我就覺得好好笑啊！”

她帶著喜不自禁的表情走過來，伸手拉住了許蓼晴的手。

許蓼晴覺得她小手異常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