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籠蓋樹野。
崔五娘沉浸在回憶中,一時間抽不出來,寰姬用自己纖細的雙手握住一只蒼老滿是繭子的枯木般的手。
手間的溫度傳來,五娘順著手指間慢慢抬頭。目光交錯時,異樣的情感在五娘心中展開。
“小小的年紀卻有一雙悲天憫人的眼睛,”五娘心下一動。她本來就對這個無辜的女娃有一絲虧欠之意,現下這歉意中竟還夾雜著疼惜。
“絀絀——嘶——”
耳邊傳來怪異的聲響,三人順著聲響往十步外望去。
“啊~唔...”看到黑茸蟒的那一瞬間,阿茵驚錯地叫出了聲,又緊接著被五娘捂住了嘴。
“噓,這黑茸蟒往往不是單條出沒,它們耳力佳,但嗅覺和眼觀比不得尋常蛇。莫叫喊,免得招來更多。”五娘一邊小聲在二人耳邊解釋,一邊從布兜里掏出一把雄黃粉,圍著三人撒了一個圈。
“這個圈可暫阻黑茸蟒,但我們要找機會往回趕,不可等它去喚來同伴,那時便沒有勝算了。”
兩個小姑娘忙點頭,拉緊了手擠在一起,直勾勾地看著前方草灌被一點點壓趴。
果然,距離三人三四步的距離時,黑茸蟒停了下來。
它圍著三人扭曲地轉了數圈,又看向寰姬注目了很久。
“看它,莫露慌張之色。”五娘反手握緊了寰姬掐著她的手,壓低聲音教她。
寰姬鼓足勇氣看向它的左眼。
兩個呼吸后,五娘感受到寰姬的手放松了下來,疑惑的轉頭看她。
寰姬與這黑茸蟒對視著,只覺得它碧綠的瞳眸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如此吸引她。
僵持之時,卻忽然見到這蟒朝三人低了一下頭,后竟轉身離去。
“它,它,它...是去招同伴了嗎”阿茵哆哆嗦嗦地問。
“我們現在要跑嗎,五娘”,回過神的寰姬也急忙問著。
五娘已經將布袋里的雄黃粉涂在了寰姬的裙圍上,又將剩下的布袋子系在阿茵的腰間。
“走,輕步往回走。”
三人凝著汗珠,終于來到了營帳外圍。這邊澤煜已經命人將圍帳和篝火支好,外圍的衛兵也架好了膳鍋。
“長兄!”寰姬飆著凝了一路未敢垂落的眼淚,往主帳中跑去。
只是,看到寰姬的一瞬間,澤煜臉上一瞬間的陰沉出現,烙印在了寰姬的眼睛里。
她從未見過長兄對自己如此表情,是警惕,是提防,還是什么?
一瞬間的陰轉晴,澤煜馬上露出了微笑,伸手示意寰姬過去坐他旁邊。
“如此慌張,因何啊?”
“有巨蛇!是黑茸蟒!”
“哦?”澤煜抬著眉眼看她,“它嚇著幺妹了嗎?待我讓人擒來剝了皮給你做冬靴。”
“不不不,長兄,我看它并無害人之意。”
“幺妹怎知那畜生心中所想,這些畜生不過都是謀人性命以果腹。切莫心太軟了。”
說罷,澤煜就要喚衛兵來領命捕蛇。
“長兄放過它吧!我看見過它的眼睛,它的眼睛,是......良善的。”
“哦?”
她能讀懂蟒的眼神?她自小不曾與蛇精蟲怪接觸,竟能看出牲畜的善惡?
澤煜眼睛里泛出了異樣的光。
安撫了寰姬后,他召見了崔五娘。
“老奴旁眼瞧著,那蛇似乎是對少姬無有惡意。”
“這事罷了,無關緊要。你帶她去轉,可有發現什么有用的?”
“還...不曾”,五娘小心回道,“有一點,少姬說這腳下比首頂溫熱的感覺,和夢中似有相類。”
“還不夠!盡快找到能驗天池山為魍山的線索,不然......你兒子怕是熬不過這個冬了。”
“老奴一定盡全力!”
受了驚嚇,寰姬和阿茵日間便不再敢四處閑逛,只老老實實縮在營帳中,時不時伸出腦袋往四周看看,又急忙縮回去。
“府里人說的對,這天池山著實可怕。”
外面衛兵一批批去打了獵帶回,還有人帶回了山果,綠的透亮,像黑茸蟒的眼睛。
夜幕降臨,篝火燃得愈發旺了。
“少姬,大公子請您去用飯”
“來啦!”
包裹的嚴嚴實實,二人跟著衛兵坐到了篝火前。
架子上已經烤熟了山兔,焦香撲鼻,讓兩個小姑娘暫時忘記了白日的經歷,大快朵頤起來。
“山間夜冷,幺妹喝點酒暖暖身子。”
“哦,好。”
酒足飯飽,今日寰姬覺得這烈酒不似生辰禮上那么沖鼻,喝了一小盞后也沒有馬上昏睡。
躺在帳子里的絨席上,寰姬看著外面人來人去的光影打在帳子上,剛準備閉目入睡,突然外面嘈雜起來。
“帳子燃了!帳子燃了!”
外面慌亂起來,山腰泉流不多,衛兵們趕忙拎著桶往水源處跑去取水。
外面火勢似乎大了起來,映得寰姬的帳子微微泛黃。
“少姬,北辰星方向的帳子燃了一片,”阿茵跑進來稟明,“好在離我們這遠,衛兵們已經去救火了,少姬莫怕。”
只是沒想到,禍不單行。火勢還沒降,又有十幾條巨大的黑茸蟒蜿蜒盤旋著進了營。
“蟒!蟒!保護大公子!保護少姬!”
“啊?——”寰姬聽到巨蟒十數條,再也坐不住了,在帳子里踱步,“兄長那邊還好嗎?”
“大公子的功夫少姬不必擔心,何況數十名衛兵都在。”
半柱香后,外面還是人頭攢動,奔走嘈雜。
“問一下帳子外的兵卒,長兄那邊如何!”
“是”
阿茵剛掀開帳子,就被濃霧逼退了回來。
“少姬!外邊夜露重,起了重霧。”
“不是說三天無霧嗎?”寰姬愈發覺得緊張起來,這里的一切變數都太大了,不似平日在府里安穩。
阿茵試著在濃霧中走了幾步,只覺得濃霧夾雜著煙熏火燎的氣味嗆鼻難耐,遂又回了。
“少姬,阿茵無能,辨不得方位。”
“無妨,我們在帳中靜候消息吧,長兄那邊定然無恙的,定然無恙的......長兄在,我們也定然無恙的......”
沒聽到阿茵的回話,卻聽到“嘭”的一聲。
“阿茵!你怎么了!”
隨著阿茵倒地,緊接著窸窣聲傳來,帳子被掀起了一角,濃霧自縫隙里蔓延進來,濃霧下是白日間那熟悉的碧綠的眼睛。
“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