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氣,如同活物般從甕口裊裊升起!在昏黃的燈光下,小陶甕的水面,不再是液態的波動,而是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晶瑩剔透的、如同劣質玻璃般的固體!
“冰!是冰!”狗娃第一個尖叫起來,睡意全無,臟兮兮的小臉因激動而漲紅。
二牛和其他幾個后生也猛地湊過來,眼睛瞪得銅鈴大,難以置信地看著甕中那層薄冰。有人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冰涼的表面,指尖傳來的刺骨寒意讓他觸電般縮回,臉上卻綻放出狂喜!
“成了!真成了!林先生!神了!”二牛激動得語無倫次,看向林默的眼神充滿了敬畏,仿佛在看一個點石成金的神仙。
林默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虛脫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成了!這簡陋的土法,在這絕望之地,撬開了第一道生門!他強壓住激動,仔細檢查。冰層還很薄,不夠純凈,帶著些許雜質和氣泡,但這確確實實是冰!是能換命的東西!
“快!”林默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把硝土濾出來曬干,還能再用!小心別弄臟冰!我們時間不多,天亮前必須做出更多!”
柴房瞬間變成了一個狂熱而有序的小作坊。刮硝、碾磨、過濾、裝填、制冰…村民們被這“神跡”點燃了最后一絲生氣,動作麻利了許多。寒冷和疲憊被巨大的希望驅散。天亮前,他們竟奇跡般地做出了三塊拳頭大小、形狀不規則但寒意森森的冰塊!林默用能找到的最干凈的破麻布將它們小心包裹起來,外面再裹上厚厚的干草保溫。
“栓叔,”林默將包裹遞給趙老栓,眼神銳利如刀,“今天正好是縣城的集日。帶上二牛,找個最機靈的后生,扮成流民。不要聲張,直接去縣城最大的酒樓‘醉仙樓’后門。找他們掌柜的,就說…山里有‘寒潭玉髓’,機緣巧合得了一點,請他掌掌眼。記住,只給掌柜一個人看!開價…一斤冰,換二十斤精粟米,或者等價的粗糧、鹽巴!絕不還價!若他不要,立刻走人,去當鋪試試!”
趙老栓捧著那冰冷的包裹,手都在抖,這小小的東西,承載著整個青石村活下去的希望。“二十斤…精粟米?”他咽了口唾沫,這價格高得離譜,但也正因如此,才顯得這東西的珍貴。“好!拼了這把老骨頭!”
二牛和一個叫山貓的精瘦后生,將冰包裹藏在破麻袋里,混在幾個去縣城碰運氣的村民中出發了。青石村剩下的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林默站在村口那株半枯的老槐樹下,望著他們消失在通往縣城、塵土飛揚的土路盡頭。寒風卷起他破爛的衣角,他的目光卻異常沉靜,只有緊握的拳頭泄露了內心的緊張。他知道,這不僅是一場交易,更是青石村向這吃人世界發起的第一聲微弱卻堅定的吶喊。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日頭從東邊爬到正中,又漸漸西斜。村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狗娃緊緊挨著林默,小手冰涼。
就在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凄厲的血紅時,村口終于出現了人影!不是兩個,是四個!二牛和山貓走在前面,腳步虛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亢奮,他們身后,跟著兩個陌生的挑夫,每人肩上壓著一根沉甸甸的扁擔,兩頭掛著鼓囊囊的麻袋!
“回…回來了!”有眼尖的村民嘶聲喊道。
整個青石村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瞬間沸騰了!麻木的人群從破屋里涌出,跌跌撞撞地奔向村口,眼睛死死盯著那四個越來越近的麻袋,里面散發出的糧食氣息,如同最濃烈的春藥,刺激著他們瀕臨崩潰的神經。
趙老栓走在最后,他看起來比出發時更憔悴,但那雙渾濁的老眼里,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他沖在最前面,沖到二牛面前,聲音嘶啞得變了調:“成了?”
二牛臉上混雜著疲憊、興奮和一絲后怕,用力點頭,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成…成了!醉仙樓的掌柜,那老狐貍,開始還想壓價…可…可他一看到那冰,眼睛都直了!手都在抖!他說…他說這‘寒潭玉髓’成色雖不算極品,但這深秋時節…簡直是稀世奇珍!當場就答應了!二十斤精粟米換一斤冰!我們那三塊冰,換回了…換回了整整六十斤精粟米啊!”他指著后面兩個挑夫,“還有…還有掌柜的額外賞了一小壇子腌菜,說是交個朋友,以后有了‘玉髓’,一定要先給他!”
“六十斤…精粟米…”趙老栓喃喃重復著,身體晃了晃,被旁邊的村民趕緊扶住。他看著地上那兩擔沉甸甸的麻袋,仿佛在做夢。周圍的人群爆發出壓抑已久的、帶著哭腔的歡呼,幾個老人直接跪倒在地,對著縣城的方向磕頭,嘴里念念有詞。
林默緊繃的心弦終于松了下來,一股暖流夾雜著酸澀涌上眼眶。成了!第一步,踏出去了!
“林先生!”趙老栓猛地掙脫攙扶,幾步沖到林默面前,那雙布滿老繭、沾滿泥土的手,緊緊抓住林默同樣瘦削冰涼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渾濁的淚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林先生!你是青石村的活菩薩!是救星啊!”他作勢就要跪下。
林默趕緊用力托住他:“栓叔,使不得!快起來!”他看著周圍那一張張被希望點亮、卻依舊枯槁的臉,沉聲道:“這點糧食,只夠救急,救不了命!土匪的‘月錢’,縣里的‘剿匪捐’,像兩座大山壓著!我們必須有更多的冰,更多的糧食,更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掃過村民們手中簡陋的農具,那些銹跡斑斑、效率低下的鋤頭和犁鏵,最終落在村中僅有的、那個簡陋得幾乎無法使用的打鐵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