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胖子府上，卻是另一番景象。

管家眉飛色舞地匯報著學堂放榜的消息，尤其重點描述了吳明理的慘狀：“……那吳家小子，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丙等！記過了！下次再考不好，就得卷鋪蓋滾蛋！老爺，您真是神機妙算！”

柳胖子躺在搖椅上，慢悠悠地晃著，手里盤著兩個油亮的核桃，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哼，吳守仁那個暴發(fā)戶，真以為攀上高枝就能變鳳凰了？爛泥扶不上墻！他兒子那點斤兩，我早就看透了！記過一次好哇，下次再加把勁，讓他直接滾蛋！”

他瞇著小眼睛，對管家吩咐：“給學堂里那幾個我們‘關(guān)照’過的小子傳個話，就說……柳世伯很滿意。讓他們再接再厲，下次爭取讓吳明理那小子……再拿個丙！或者丁！更好！”

管家心領(lǐng)神會，陰笑著退下了。

趙老摳得知消息，只是冷笑一聲，對心腹道：“柳胖子這招借刀殺人，玩得不錯。咱們也再添把柴火。那些寒門泥腿子，不是也有幾個考得不好記過的嗎？想辦法，讓他們更難受點。學堂里越亂，劉義符的臉就越疼！”

婦人張娘子也聽說了兒子考了丙等記了過。

她不懂什么丙等丁等，只聽說兒子考得不好，要受罰。

她急得不行，把家里攢的幾個雞蛋全拿出來，央求一個識字的鄰居寫了張歪歪扭扭的字條，又央求一個常去城里賣柴的老漢，想辦法帶給學堂里的兒子。

字條上寫著：“狗兒，娘好。聽說你考學累著了，娘心疼。娘給你攢了雞蛋，好好補身子。先生打你罵你，你要受著，是為你好。千萬別犟，好好學，娘等你出息?！?

張狗兒拿到這張字條，躲在被窩里抹了一把眼睛。

加訓的日子開始了。

每天晚上，當其他孩子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宿舍時，那二十九個記過者，還得在飯?zhí)茫ㄍ碚n后這里空出來當加訓教室）或者院子里，接受額外的折磨。

李隊親自盯著。

內(nèi)容五花八門，但核心就一個：補短板，練意志！

算學差的（包括張狗兒和吳明理）：周先生板著臉，丟給他們一堆更基礎(chǔ)也更繁瑣的題目。數(shù)豆子分堆，計算更復雜的糧秣分配、工錢核算，反復練，練到吐為止。做不對？抄！抄十遍！二十遍！昏暗的油燈下，張狗兒看著那些蝌蚪一樣的數(shù)字和符號，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把腦袋磕在桌子上。吳明理也好不到哪去，他以前學的那些花架子完全不管用，只能硬著頭皮重新學。

農(nóng)工差的（主要是幾個嬌氣的豪強子弟，包括吳明理）：直接被趕到學堂后面那片小荒地或者木工棚。老農(nóng)和老木匠可不會客氣。翻地！翻得不夠深不夠勻？重翻！撒種蓋土不合格？扒出來重撒！做凳子榫卯松了？拆了重做！手上磨出血泡是常事。吳明理看著自己原本細嫩手變得粗糙紅腫，沾滿泥土和木屑，心里那份委屈和抗拒簡直要爆炸，但想到那“勸退”二字，只能咬牙忍著。

兵策/體魄差的：李隊的藤條伺候得格外殷勤。站軍姿！加半個時辰！一動就抽！隊列動作錯了？反復練！跑圈！別人跑十圈，你們跑十五圈！跑不完不準歇！土場上，常常能看到幾個身影在月色下拼命奔跑，累得像死狗一樣癱在地上。張狗兒雖然兵策得了甲不用加訓這塊，但每次跑圈都沖在最前面，像是在發(fā)泄，又像是在證明什么。

加訓的一個時辰，比白天正常上課還難熬。

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

宿舍里常常是加訓的人回來倒頭就睡，鼾聲如雷，連洗漱的力氣都沒有。

陳默看著同屋的張狗兒和吳明理那副慘樣，默默地幫他們打好洗腳水（學堂規(guī)矩，自己的事自己做，但陳默是悄悄幫忙）。

張狗兒有時累得連腳都不想洗，被陳默硬按著泡進熱水里才舒服地哼哼兩聲。

吳明理則常常是紅著眼睛，對著算學題或者自己紅腫的手發(fā)呆。

壓力之下，人心浮動。

柳胖子和趙老摳的“關(guān)照”像病毒一樣在部分記過的豪強子弟中蔓延。

有人開始偷偷抱怨學堂太苦，規(guī)矩太嚴，覺得世子這套根本就是瞎搞。

有人開始琢磨怎么偷懶，怎么在加訓時糊弄過去。

甚至有人悄悄串聯(lián)，想給那些寒門子弟，特別是像陳默這種出風頭的，找點麻煩，讓他們也考不好。

這天晚上加訓算學，題目特別難。

張狗兒對著題目抓狂了半天，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氣得把筆（一根削尖的小木棍）往地上一摔：“媽的！不學了！這破玩意兒學了有啥用！老子以后就靠力氣吃飯！”

他這一嗓子，把周圍幾個同樣被題目折磨得死去活來的豪強子弟的怨氣也勾起來了。

“就是！天天算這些雞毛蒜皮的賬，煩死了！”

“翻地做木工？那是下賤人干的活兒！我們是什么身份？”

“李隊那兇神，動不動就打人！這哪是學堂，簡直是牢房！”

“都怪那個陳默！要不是他考那么好，顯得我們這么笨，先生也不會出這么難的題！”

吳明理沒說話，他正被一道分配軍糧的題卡得死死的，聽到抱怨，心里那點委屈和不甘也冒了出來，覺得大家說得有道理。

他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前排、正專注解題的陳默，心里莫名地一股煩躁。

就在這時，一個平時跟柳胖子家走得近的豪強子弟，叫劉琨，壓低聲音，帶著點煽動性地說：“光抱怨有啥用？得想辦法！咱們這么下去，下次大考還得完蛋！不如……給那些泥腿子點顏色看看？特別是那個陳默！讓他也考砸！大家一起記過，法不責眾，世子還能把我們都趕走不成？”

這話幾個本就滿腹怨氣的少年眼睛一亮。

“對！搞他！”

“怎么搞？”

“我知道他晚上喜歡在熄燈后，偷偷去飯?zhí)媚沁吔柚钐诺挠喙饪磿?！咱們……”劉琨陰笑著，湊近幾人，低聲嘀咕起來?

張狗兒本來在生悶氣，聽到他們說要搞陳默，猛地抬起頭。

陳默雖然話少，但幫他打過洗腳水，講題也耐心，在他心里，陳默是“自己人”。

他瞪著劉琨：“你們想干啥？欺負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自己考好?。　?

劉琨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呵，你個泥腿子懂什么？滾一邊去！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

張狗兒騰地站起來：“你再罵一句試試？”

眼看就要沖突，負責監(jiān)督加訓的一個文吏教習走了進來，吼道：“吵什么吵！題都做完了？不想睡覺了是不是？！”

眾人這才悻悻地坐回去，暫時偃旗息鼓。

但劉琨看向陳默和張狗兒的眼神，更加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