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課由一個老刑名師爺鄭先生教。

老先生瘦得跟竹竿一樣，說話慢條斯理。

“律法，不是枷鎖，是規矩！是線！知道啥能碰，啥不能碰，你才能活得好，走得遠！”

翻開一本薄薄《晉律》節選（劉義符要求以實用為主，不搞繁瑣經義），“今天講‘盜賊’。偷一文錢是賊，偷一斗米也是賊，但處置一樣嗎？不一樣！看情節，看后果！偷救命糧，罪加一等！結伙搶劫，梟首示眾！為啥？因為后者更壞，危害更大！”

他講了個案例：兩個流民，餓極了，偷了地主家一只雞吃了。

被抓。

地主說按律該剁手。

該不該剁？

孩子們炸鍋。

張狗兒第一個跳起來：“不就一只雞嗎？都快餓死了！地主家那么多雞，少吃一能死？”

吳明理皺眉：“偷東西總歸是不對的…但剁手…也太狠了。”

陳默想了想，說：“律法講‘情理法’。偷竊有罪，但為活命情有可原。是否可判其做工抵償雞錢？既懲戒了偷盜，也給了生路，比一味重罰更得民心。”

鄭師爺點點頭：“陳默所言，已得其中三味。律法非為罰而罰，乃為定分止爭，維護秩序。判案需衡情酌理。世子新政亦有‘以工代賑’之策，與此理相通。然偷盜行為本身必須懲戒，以儆效尤。此案若依老夫，當責其加倍勞作償還雞值，并枷號三日示眾，既明律法之威，亦顯仁政之恤。”

這堂課，讓他們懵懂地意識到，律法不只是條文，背后還有人命、情理和世道。

農工課最接地氣。

教習是王修特意從流民中找來老農和一個手藝不錯的老木匠。

直接在學堂后邊開了一小塊荒地。

老農拿著鋤頭：“看好了！翻地不是亂刨！要深，要勻！土塊要敲碎！為啥？根才能扎得深，吸到水肥！種子撒下去，蓋土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太厚了苗拱不出來，太薄了干了！”

親自示范，動作有力。

老木匠則搬來些木料和工具：“做個凳子！先看木料，要選直的，量尺寸，下料要準！鑿榫卯要嚴絲合縫，不然凳子就晃！力氣要用巧，不是使蠻勁！”

孩子們輪流上手。

翻地、撒種、做木工。

張狗兒力氣大，翻地翻得飛快，但深淺不一，被老農罵“毛手毛腳”。

吳明理哪干過這個？鋤頭都拿不穩，刨兩下手就磨紅了，看著臟兮兮泥土直皺眉。

陳默學木工倒很認真，雖然動作生疏。

一堂課下來，個個灰頭土臉，手上不是泥就是木刺。

但也第一次真切體會到“汗滴禾下土”和“匠人精神”是啥滋味。

兵策基礎課由李隊親自教。

他不講什么三十六計，上來就是最實際的。

“站隊！都站直了！腿并攏！腰挺直！脖子別縮著！眼往前看！”

李隊吼著，挨個糾正姿勢，“站都站不直，還打什么仗？遇敵先尿褲子？”

然后是最基本的隊列：向左轉！向右轉！齊步走！跑步走！

就這幾個動作，練得孩子們暈頭轉向，同手同腳的、撞在一起的、轉錯方向的，洋相百出。

李隊藤條毫不留情地落在動作出錯的孩子屁股上。

吳明理這種嬌生慣養的，挨了幾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硬是憋著不敢掉下來。

張狗兒協調性好，學得快，動作標準有力，難得被李隊點了個頭。

“記住！令行禁止！聽到鼓聲（哨聲），讓你沖就得沖，讓你撤就得撤！慢了，死的就是你，還可能連累袍澤！”

李隊的聲音冰冷，“戰場上，沒有爹娘護著你！只有你手里家伙什和你身邊兄弟！練好這個，是保命的第一步！”

晚上也沒得閑。

有晚課，復習白天所學，或者由教習講解些實用文書格式、記賬方法。

晚課后，還得在油燈下完成課業。

算學題、畫簡單地圖、寫律法案例分析、記錄農工操作要點…課業量不小。

宿舍里，油燈昏暗，孩子們揉著眼睛，咬著筆頭，低聲討論。

吳明理壓力巨大。

算學、農工這些他以前沒接觸過的，學得很吃力。

地理和兵策的體力要求也讓他夠嗆。

他怕記過，怕被勸退，更怕丟了父親的臉。

晚上常常熬到很晚，對著算籌發愁，在木牘上刻錯又刮掉，急得偷偷抹眼淚。

陳默成了他經常請教對象。

陳默話不多，但講題清晰，總能抓住關鍵，吳明理雖然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但為了過關，也顧不上面子了。

張狗兒則是另一個極端，讓他坐著讀書寫字比殺了他還難受，字寫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算學題更是讓他抓耳撓腮。

但他體魄好，意志力強，兵策課和跑圈是他的強項。

他認死理，知道自己笨，就拼命練。

熄燈后還偷偷在被窩里用手指頭比劃算數，或者溜到院子里借著月光練隊列動作，被巡夜的李隊抓住過幾次，罰過跑圈，但依然偷偷練。

日子就在一天天過去。

臉曬黑了，手上起了繭子，眼神里的稚氣褪去了一些，他們開始適應這嚴酷的環境，也慢慢體會到學到真本事的那種踏實感。

“趙兄，你看那學堂教的都是啥？翻地、做木工、耍棍子！這能教出什么人才？分明是糟踐人！把好好的少爺胚子當苦力使喚！”

柳胖子煽風點火。

趙老摳陰沉著臉：“哼，劉義符小兒，就是想用這種手段，打壓我們世家，抬舉那些泥腿子！他搞的那套新政，斷我們財路，現在又想從根子上斷了我們子弟的仕途！其心可誅！”

“就是！咱們不能干看著！得讓世子知道，這學堂不行！教不出好東西！”

柳胖子壓低聲音，“我打聽到，他們每月有小考，每季有大考，考得不好還要記過，兩次就滾蛋！咱們是不是……嗯？”

趙老摳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柳老弟的意思是……讓那些‘薦子’們，考不好？”

“對！特別是吳守仁家那小子！還有那幾個跟我們不一條心的！”

柳胖子惡狠狠地說，“讓他們出丑！考砸了！被記過！最好被趕出來！看吳守仁那張老臉往哪擱！也讓世子看看，他選的這些‘合作者’，都是些扶不上墻的爛泥！他這學堂，就是個笑話！”

“怎么操作？”趙老摳問。

“我派人悄悄接觸幾個能進學堂送東西的家仆，讓他們帶話給里面的孩子，特別是那幾個膽子小、怕吃苦的……”

柳胖子附在趙老摳耳邊，嘀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