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又起,黑虎單膝跪地,斬龍劍插在焦土,劍上裂紋蔓延,血珠滲入地底,他呼吸沉重,痛苦之感更甚。
他的呼吸沉重,每一次吸氣都像有碎玻璃在肺中摩擦,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仿佛體內真氣已枯竭,僅靠一口未散的執念撐著不倒。
洞內寂靜如淵,唯有孩童低微的啜泣和老人壓抑的喘息。黑虎仰頭望了一眼山洞入口,目光掃過那一張張驚惶的臉。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用劍柄抵地,咬牙撐起身體。雙腿幾乎不聽使喚,但他仍一步步向前挪去,每踏出一寸,腳下裂痕便微微發亮,似回應著他殘存的氣息。他抬起手,將劍從地上拔起,動作緩慢卻堅定。劍身輕鳴,不是因為靈力,而是因他的意志在震顫。
“我不是神!”他忽然嘶聲喊出,聲音撕裂風聲,砸進山洞深處,“我是夏侯黑虎!你們信我一次,我帶你們活!”
話音未落,喉間又涌上腥甜,他強行咽下,將劍尖朝下,猛然插入巖心。剎那間,三聲清越劍鳴自地底蕩開,如古鐘撞谷,震蕩四方。那聲音不單是金屬的回響,更像是某種沉睡之物被喚醒的共鳴。
洞中有人動了。
一個少年從人群后走出,臉上還沾著灰燼,手中緊握一根燒焦的斷木。他是阿石,父親曾在洪水中為護糧倉而亡。他站在洞口邊緣,低頭看著腳下的裂紋,輕聲說:“我爹走前說,英雄不會一直站著……那我們替他站。”
他將斷木當矛,穩穩插進焦土。
這一動作像是一顆火種落入干草。緊接著,第二人、第三人走出。老者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踏上裂線;婦人放下懷中的孩子,拾起一塊石片握在手中;青壯男子們彼此對視一眼,齊步向前,圍成半圓。
黑虎看著他們,眼中閃過一絲微光。他強忍劇痛,以劍劃地,指尖蘸血,在焦黑的土地上勾勒出九宮之形。線條歪斜,卻不容置疑。
“老弱居中,青壯列邊。”他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手牽手,心連心——今日,我們不是逃命,是守家。”
眾人依言而動。年邁的母親牽起孩子的手,丈夫握住妻子的腕,青壯們肩并肩站成一道人墻。他們的腳踩在裂紋之上,體溫透過泥土傳遞,竟讓那些細小的縫隙泛起淡淡微光,如同大地在回應他們的信念。
就在此刻,地底再度翻涌。
黑霧自九處裂口噴出,扭曲聚合,化作一頭九首蛇影,每一顆頭顱都睜著猩紅的眼,嘶吼著撲向山洞封石。沖擊之力讓整座山崖都在顫抖,封石搖晃欲墜。
“九江不滅!”黑虎猛然抬頭,雙掌拍地,殘余真氣逆沖而上,引動劍柄震顫。
人群中有人跟著喊出:“九江不滅!”
第二聲響起,第三聲、第四聲……數十人齊聲呼喝,聲浪如潮,撞向黑霧巨影。每一聲吶喊,都讓地面的光芒更盛,與劍上力量相呼應,匯聚成強大的氣場。
那老婦仍跪在陣心,雙手緊抱陶罐。罐身忽然輕顫,一道微弱青光自縫隙透出,與劍脊裂紋同頻閃爍。她不知為何,只是更緊地抱住它,仿佛那是她一生守護的最后信物。
黑霧受震,九首齊嘶,卻無法再進一步。
“還不夠!”黑虎低吼,咬破指尖,將鮮血抹在劍裂之處。他閉目凝神,將最后一絲真氣注入劍身,再通過劍鋒導入地脈。那不是攻擊,而是引導——將眾人心跳、呼吸、吶喊,盡數匯入這方土地的脈動之中。
“我力將盡,但心未死!”他睜開眼,目光灼灼。
“我們未死!”百姓齊聲回應,人人踏前一步,腳踩裂紋,以身為樁。
少年阿石第一個沖出人陣,舉起木矛,直刺黑影中央。矛尖觸及霧體的瞬間,火星迸濺,竟燃起一道淡青色光墻,如屏障橫亙于前。緊接著,更多人舉起石塊、木棍、鐵鋤,齊聲怒吼,向前推進。
黑霧發出凄厲長嘯,九首接連崩解,化作黑煙四散。然而最后殘影并未消散,反而在地心深處凝聚成形——一尊由怨念所化的黑龍虛影,通體漆黑,雙眼如熔巖裂口,直撲人陣核心,目標正是那陶罐與老婦。
黑虎瞳孔驟縮。他知道,這是最后的反撲,是惡念最深的執念。
他不再猶豫,雙手握住劍柄,將劍高高舉起,哪怕雙臂顫抖如風中枯枝。他以血為引,在劍裂處畫下最后一道符印,聲音低沉卻穿透風雨:
“以我殘軀,燃此一念——諸位,隨我壓它回去!”
話音落,他將劍狠狠插入地心最深的裂縫。
轟——
一道青光自劍斷裂處炸開,不是劍氣,而是萬千人心匯聚而成的意志之光。那光順著地脈奔涌,如江河倒灌,直沖黑龍虛影。百姓齊踏地面,齊聲怒吼,腳下的裂紋盡數亮起,九宮圖成,天地共鳴。
黑龍發出最后一聲咆哮,身軀寸寸崩解,化作黑灰灑落焦土。地底震動漸止,烏云裂開一線,晨曦微光自天際滲入,照在那柄斷裂的斬龍劍上。
劍身終于承受不住,從中崩斷。
半截斷刃飛旋而出,劃過長空,竟不墜落,反而在百姓吶喊聲中化作一道流光,直貫地心深處。那一瞬,大地徹底安靜,連風都停了。
黑虎緩緩松手,劍柄從掌中滑落,插在土中,只剩半截殘身,如一座傾斜的碑。
他踉蹌后退一步,靠在巖壁上,胸口劇烈起伏,視線開始模糊。可嘴角卻微微揚起。
山洞前,人們緩緩松開彼此的手,卻無人退后。阿石仍舉著那根燒焦的木矛,指向天空。老婦低頭看著懷中的陶罐,發現罐身裂了一道細紋,但青光仍在,輕輕脈動,如同心跳。
晨光灑在焦土之上,映出無數并肩而立的身影。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墻。
黑虎抬起手,想再看一眼天光,卻發現指尖已不聽使喚。
他的手指微微張開,一滴血從指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