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即刻回家將鹽罐取來!今日分鹽,明日起,每家每戶頓頓有鹽。”
聽到“頓頓有鹽”四字,村民起初都是面面相覷。
忽見一老漢猛的跺腳,轉身往家中奔去。
老頭活了大半輩子,橫豎都是餓死,不如賭一把!
見他動了,幾個后生也咬咬牙跟上,漸漸地,田埂上腳步聲越來越密。
待眾人走開,徐鐸轉身看向何九斤:“去把鐵權取來。”
這次均分食鹽,普通量具精確性不足。
唯有李員外家中的鐵權,才能讓眾人心服口服。
北宋時期的鐵權又叫“秤砣”,由“權”和“桿秤”組成,精確度極高,甚至可以達到0.03克。
用來分鹽再適合不過了。
何九斤離開后,張達遲疑道:“徐哥,這些鹽真就白送給他們?”
“那是自然。”徐鐸理所應當的說道。
二百斤青白鹽換一村人心,這買賣做得。
“這樣一來,俺們怕是要虧了。”張達不理解。
徐鐸搖頭:“莫要胡說,李員外庫房里的金銀,可還等著咱們去點驗。”
張達一拍腦門:“俺這豬腦子!方才只顧砍殺,倒忘了抄他庫房!”
不到一會兒,村民帶著鹽罐,來到村口。
何九斤把秤砣取來,開始稱量。
二百斤鹽,均分給二百三十戶,每戶可得食鹽0.87斤,也就是十四兩多一點
排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圓臉漢子。
“有勞了。”
漢子將手中鹽罐遞出,目光緊盯秤桿上的刻度。
系著秤砣的麻線推到刻度處,保持秤桿處于水平狀態,何九斤才把秤盤中食鹽倒入漢子手中的鹽罐。
“小郎君真不是在騙俺,說了均分就是均分,一點都不少。”
看著鹽罐里的青白鹽,漢子真心實意道了一句謝。
后方的村民聽他如此說,不由放下戒備,老老實實排起隊伍。
不多會兒,食鹽便均分一空。
徐鐸見時機合適,于是道:“從現在開始,小李村由俺罩著,你們每年交一次稅!”
這時人群中又出現一個聲音:“俺們給你交稅,官府那邊是不是不用交了?”
“對。”徐鐸點頭。
“那你說,交多少?”
“從今年起,每畝地交兩成田稅,余下全歸自己!”徐鐸大聲道。
“咕咚!”
盡管意識到徐鐸可能會給大伙一點優待,但是聽到只需要繳納兩成賦稅,還是讓許多人內心一顫。
北宋農民每年要交夏稅和秋稅,平日還要交各種苛捐雜稅。
算下來,一年到手能有三成歸自己,已經稱得上豐收年。
徐鐸只征收兩成賦稅,眾人自然欣喜不已。
安撫完村民,徐鐸來到李員外家。
“小七,你留下看守,記得院子打掃一遍。”
小七無父無母,沒什么牽掛,留在這里最穩妥。
“俺明白。”小七點頭。
徐鐸看向張達等人,“張達,何九斤,俺們走。”
徐鐸擔心嫂嫂安危,路上不敢耽擱,只用一天,便來到海豐縣城。
在這個通訊全靠吼,交通全靠走的年代,此時縣城的人還不知道小李村發生的事情。
城墻下,兩扇腐朽的城門半掩,左右兩個鄉勇倚在城墻上打著瞌睡,商販往來如常。
徐鐸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若無其事進入城中。
楊縣尉雖死,但他家還有三口人尚且存活。
長子十六歲,乃是縣學生員,小兒子更厲害,未束發便已使的動盤龍棍,三五個人近不得身。
徐鐸隨意從路邊抄起一個胳膊粗細的木棍抗在肩上,扮作腳力,朝楊縣尉家中走去。
約莫一刻鐘后,喧鬧的楊府化作鴉雀無聲,唯有沖天的血腥味,在空氣中久久凝結不散。
徐鐸丟掉手中樸刀,從楊縣尉大兒子身上扯下一塊衣襟,蘸足血,在墻上書寫:
殺人者,鹽戶徐鐸也!
隨后徐鐸清理掉身上的血跡,關好院門,從楊縣尉家中走出之后,便直奔南門。
眼看走到南門,這時一聲呼喝,讓他渾身緊繃起來。
“徐鐸!徐鐸!”
這聲音低沉有力,徐鐸光不用看也就知道,說話之人乃是陳知縣幕僚陳伯。
之前徐鐸脫鹽入農,就是此人一手操辦。
眼下局勢已變,徐鐸只能故作沒聽見,腳下小步快走,只想趕緊離開。
沒想到陳伯竟追了上來,干枯的大手一把拉住徐鐸胳膊:
“俺在喊你,跑恁快作甚?殺人啦?”
徐鐸轉身看向他,道:“對,俺殺人了,而且殺了不止一個。”
陳伯一頓,不禁搖頭輕笑:“莫要頑笑。”
說著,他伸手把徐鐸拉到一旁角落:“俺且問你,錢財可準備好了?”
“還差一些。”徐鐸說道。
陳伯語氣不滿:“上次差一些,這次也差一些,到底差多少?”
徐鐸不想跟他說話,只想快走,于是道:“只有五十貫錢。”
陳伯聽完,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
最后猛然跺腳道:“五十就五十!恁可將錢帶在身上嗎?”
說著便伸出手來。
見到陳伯答應的如此痛快,徐鐸心中不禁一陣悲涼。
當真是造化弄人。
早知如此,他何須往小李村再跑一趟。
僅憑身上存錢,便已足夠讓他脫鹽入農。
只是如今卻回不了頭了。
心中百感交集,徐鐸臉上卻露出遺憾的表情,道:“出來的匆忙,錢財并未帶在身上。”
陳伯失望的把手收了回去:“那還等甚么?快去取來。”
“好,俺這就回家一趟。”徐鐸說道。
“俺和知縣在縣衙中等你,務必在日落之前送來。”陳伯叮囑。
“俺省得。”
徐鐸如蒙大赦,轉身離開。
見他一路小跑直奔南門而去,陳伯只當他為脫鹽入農之事心急,捋起胡須笑瞇瞇的目送徐鐸遠去。
傍晚。
太陽西下,徐鐸趕到韓家灣。
村子里一片安靜,連平日里狂吠的幾條黃狗都沉默了起來。
徐鐸眉毛微皺,一路小跑,直奔向家中。
卻看到籬笆院內亂做一團,角落里圈養的田雞橫死當場。
“嫂嫂!”
徐鐸輕聲呼喚。
房門打開,兩個衙役手持樸刀一前一后走出。
“徐鐸,你竟敢回來!”
見到徐鐸,前面的捕快臉上露出獰笑,舉刀便砍。
徐鐸冷笑側身躲過,反手擒住他的胳膊,最后再一擰!
就聽見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頭錯位的聲音響起,一陣冷汗從捕快額頭冒出。
徐鐸將樸刀接在手中,刀刃向外,橫切出去,接著繼續向后。
前面的捕快還沒倒下,后面的捕快就感覺喉嚨處一陣冰涼,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殺掉兩人,徐鐸沖向屋內。
卻看到房間內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