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莫愕然抬起頭，望著門口出現的一抹俏麗的身影，搭在花樹上的手一下子頓住了。

“嗯？”

蘇音有些奇怪的望著前方的蘇莫，不由得疑惑的皺了皺眉頭。

“音兒……”

蘇莫怔了怔，隨即目光一亮，張嘴就要下意識的喊出來。

然而，就在蘇莫剛張開口，聲音還沒有發出來時，蘇音輕輕的一句話，卻一下子讓他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阿伯，有什么事嗎？”

蘇音微微皺了皺眉，禮貌而疑惑的問道。

阿……阿伯？

蘇莫睜大了眼睛，有些驚訝開口道：“你，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阿伯啊，有什么，問題嗎？”

蘇音聞言，目中閃過一絲不解，隨即又有些慌亂的樣子，望著蘇莫小心的道。

蘇莫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么，然而很快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怔了怔，眼神隨即黯淡了下來。

“沒，沒事……”

蘇莫低下頭，看著自己滿是褶皺的手，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那粗糙的感覺，清晰的告訴著他，他現在是怎樣的蒼老。

蒼老到，連陪伴了他許多年的蘇音，都已經認不出他。

一瞬間，蘇莫好像變得更加蒼老了，目光透著悲涼，使得他的身上，都籠罩上了一層悲意。

有風拂起，撩起發絲的時候，也吹落了幾片沒有被樹挽留的葉子。

那葉，在風中搖曳著，打著旋兒，被帶去了遠方，不知道落在了哪一處角落。

我以為世間最遠的距離是生和死，但現在我們之間，卻不知道隔了多少的輪回。

原來真的可以有一天，我站在你的面前，而你卻已經認不出我。

“沒事。”

蘇莫吸了口氣，緩慢，卻用力的搖了搖頭，對著蘇音清晰的開口。

又好像是在告訴著自己什么。

蘇音頓時有些奇怪的望了蘇莫一眼，目光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么，然而不知怎的，張了張嘴，卻是又不說話了。

蘇音總覺得，眼前這個陌生的老人，眼中卻透著一種讓她無比熟悉的光芒。

那光，讓她的心驀然顫動了一下，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覺，這感覺，讓她覺得怪異。

“我怎么會有一種，看到蘇莫的感覺呢……”

蘇音怔了一下，忍不住又看了蘇莫一眼。

然而隨即，她便似是想起了什么，大眼睛一閃，忽然驚呼道：“啊，蘇莫，蘇莫好像說了讓我現在過去呢，好像很急的樣子，哎呀，差點就給忘了。”

蘇音頓時也顧不上眼前這個讓她奇怪的老人，急匆匆的抬起頭，對著蘇莫歉意開口道：“對不起阿伯，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如果阿伯有什么事的話，請等我回來再說吧。”

說著，蘇音輕一邁步，走出木屋，轉過身就準備去尋找蘇莫。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那一際，空氣中驀然響起的聲音，卻一下子讓她僵在了那里。

“不要走……”

蘇莫有些慌亂，下意識的伸出手，有些顫抖的，帶著哀求開口。

“不要走……陪陪我，陪我說說話……好嗎？”

蘇音愣在了那里，她的目光，顫抖著，透著不可思議。

這句話…

這句話……

她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下雪的夜晚。

“你，你……”

蘇音驀地轉過身，聲音有些發澀。然而她看著蘇莫這副蒼老到快腐朽的樣子，卻一下子什么都說不出來。

她怎樣也不能，將眼前這人，與記憶中那英武的身影重疊。

“我叫蘇憶，回憶的憶。”

蘇莫有些莫名的笑了笑，輕輕說著。

蘇音蹙著眉，聽著這有些女性化的名字，卻是在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身上，她本該有些好奇，但是不知怎的，她的心底，卻是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緒。

她想到了這老人眼中那種她熟悉，卻并不懂的光芒，頓時這種感覺就更深了，讓蘇音有些不舒服。

“我認識蘇莫，我可以和你說說他的事情。”

蘇莫的聲音，依然很輕。

“你認識蘇莫？”

蘇音一怔，微微抬起頭，疑惑的看了看眼前的蘇莫。

“嗯，蘇莫他，是不是最怕別人撓他的癢癢……”

聞得蘇莫的話，蘇音的目光驀然亮了起來。

這件事情，除了她是因為偶然才發現外，幾乎沒有其他人知道。

如果蘇莫說其他的東西，蘇音可能還會懷疑一下，但是這件事情，卻幾乎讓蘇音下意識的就相信了起來。

“你真的認識蘇莫？可是我怎么沒有聽蘇莫提起過你。”

蘇音遲疑了一下，開口道。

“他會說的……現在，我給你說說他的事情吧。”

蘇莫淡淡笑了笑，目光中的悲傷一閃而過。

蘇莫想起了，曾經蘇音和他抱怨的事情，說她總是不夠了解自己。

“現在，我慢慢的給你說，說著我的所有……”

蘇莫望著眼前的蘇音，默默的想著。

“嗯……”

蘇音看著眼前的老人，看著他眼中那抹莫名的悲傷，耳邊再次浮想起了那句熟悉的話。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卻一下子忘記怎么說出來。

最后她只是應了一句，便沉默了下來。

她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她只是想多了解關于蘇莫的事情。

然而她卻不知道，或許是假裝不知道，盡管眼前這人是如此陌生，但那句話，那種目光，卻讓她下意識的相信了老人。

這是一種感覺。

一種，好像她跟蘇莫許多年間相互依賴的感覺。

“我從哪說起呢，嗯，就從蘇莫最不想回憶的小時候說吧。”

蘇莫笑了一下，慢慢靠著花樹坐了下來，這一刻，他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遲暮的老人，顫巍巍的，微微佝僂著身子。

蘇音輕輕扶了過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坐在了蘇莫身邊，只在中間，留著一道窄窄的空隙，如一個無形的屏障，隔離了兩個世界。

蘇莫沉默了一下，眼中閃過了一絲色彩，悵然而痛苦。

他吸了吸氣，目光忽然望向遠方，好像透過了無窮的時空，落在了一個灰暗的畫面上。

恍惚中，蘇莫喃喃開口：“我一直記得，那天下著的大雪，族主從雪地抱回了一個嬰兒，為了怕族人瞧不起這個嬰兒，便將他收做了義子……那個嬰兒，是蘇莫。”

“他曾說，他一直記得，那些對他好的人，還有那些一直說他是野種的人，都是想忘都忘不了……”

蘇莫的話，散在風中，顯得那么飄渺。

……

……

外界，亂石地。

灰暗的天地沒有發生絲毫變化，亂石下一株株毒草，頑強掙扎著存活，吸收著空氣中薄弱的妖氣，又努力的生長。

一縷縷墨綠色的毒氣，蛇扭般，從草葉里吐出，飄離在空氣中，晃晃悠悠的朝著一個方向匯聚而去。

而在這亂石地的中心，也就是毒草生長最為茂集的地方，一個個淡淡的墨色影子，宛如傳說中幽冥陰魂，詭異的來回穿行。

沒有一丁點聲音傳出，也沒有引動一絲陰風。

好似這些影子只是一個個真實的畫面，對于這空間來說，只是虛幻的東西。

然而當兩只影子碰觸到一起時，兩者的身體周圍都會彈出一圈淡淡幽光，將兩者彈開。

而被彈開的影子，也都會若無其事的錯開方向，繼續漫無目的的四處飄蕩。

而在這亂石地中心的一處地面上，蘇莫靜靜的躺在那里，睜著雙眼，眼中卻透著一抹灰白，毫無生命的神采。

空洞，冰冷。

而在蘇莫的身體周圍，也有一圈淡淡的幽光，與那些詭異影子彼此相觸時彈出的幽光，竟不差分毫。

所有穿行到蘇莫身邊的影子，在碰到這圈淡淡幽光的同時，便會被瞬間彈開，似乎是宣告著自己對這具身體的主權。

時間慢慢流逝，這片灰暗的天地，似乎連時間都無法在其上留下痕跡。

驀然，天際一道綠光劃過，帶著與這片毒草吐出的毒氣一樣的顏色和感覺，由遠及近，不緊不慢的飛來，慢慢落在亂石地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