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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這么久，雖然一直說要寫，但現在才想起來這個事。但是，唉……“

我咬著圓珠筆頭，盯著面前空白的筆記本發呆。教室里嘈雜的聲音像隔了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窗外五月的陽光透過香樟樹葉的縫隙，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好吧，好吧，“我嘆了口氣，終于落筆，“我承認我這個人呢可能是跟異性接觸的比較多，看起來不是很像個女生，但是……“

筆尖突然用力，在紙上戳出一個洞。

“這并不代表我身邊異性多會很高興啊！！！

（惱）“

1

我猛地合上筆記本，聲音大得讓前排幾個同學回頭看我。我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把筆記本塞進抽屜。我叫周曉楠，17歲，高二，性別女，愛好...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愛好，反正不是和男生打交道就對了。

但命運就是這么愛開玩笑。從小到大，我身邊總是莫名其妙圍著一群男生。小學時因為剪了個男生頭，被一群小屁孩追著喊“大哥“；初中因為體育課上跑得比男生還快，莫名其妙成了“兄弟“；現在高中了，情況不但沒好轉，反而變本加厲。

“周曉楠，數學作業借我抄一下！“后桌的王志鵬用筆戳我后背。

“自己寫。“我頭也不回。

“就這一次，下周請你喝奶茶！“

我翻了個白眼，從書包里抽出作業本甩給他。看，又一個“兄弟“。我有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老爸當兒子養大的緣故——五歲教我踢足球，七歲帶我去釣魚，十歲生日禮物是一套樂高機械組。現在好了，我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假小子，牛仔褲運動鞋，頭發永遠扎成馬尾，說話直來直去，連女生朋友都屈指可數。

“好的，本文差不多就是來講述我身邊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男人的故事。“我小聲嘀咕著，重新拿出筆記本。

第一個要寫的，是我們班的團支書陳偉翔。

陳偉翔坐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此刻正低頭寫著什么。陽光給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他穿著校服，但里面總是一件熨得平整的襯衫，連最上面的扣子都一絲不茍地系著，活像個老干部。

我偷偷觀察他很久了，私下給他取了個外號叫“人機“——人形學習機器。從早讀開始到放學，除了上廁所，他幾乎不離開座位。上課記筆記，下課做題，午休時間也在看書。最神奇的是，我從來沒見他玩過手機，也沒聽過他談論游戲或綜藝。

“周曉楠，看什么呢？“同桌李夢用胳膊肘碰我。

“沒什么。“我收回目光，“就是覺得陳偉翔像個機器人。“

李夢噗嗤一笑：“人家可是學霸，你以為都像你一樣整天發呆啊？“

我撇撇嘴，又忍不住看向陳偉翔。他正在整理一疊彩色便利貼，動作細致得像在對待什么珍貴文物。我這才注意到他桌上貼著幾張便簽，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公式和單詞。

“他收集便利貼？“我小聲問李夢。

“對啊，據說有二十多種不同的樣式呢。“李夢壓低聲音，“上周英語課我找他借便利貼，他居然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里面按顏色分類夾著各種便利貼，跟集郵似的。“

我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無趣的書呆子還有這種癖好。

上課鈴響了，班主任劉老師走進教室。陳偉翔立刻把便利貼收好，坐得筆直。他的背永遠挺得像有根棍子撐著，連后腦勺都透著股認真勁。

“朗誦比賽那個報名表在誰那兒？“劉老師結果從底下傳上來的那張報名表，“踴躍參與啊，要報名的可以到這兒來填”

我偷偷觀察他的反應。陳偉翔的耳尖微微發紅，但表情依然鎮定，只是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了敲。（他雖然當時沒上去報名，但是還是參加了比賽。兩場都選擇了《念奴嬌·追思焦裕祿》。）我發現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

放學后，我故意磨蹭，想看看陳偉翔會不會有什么“人機“以外的活動。果然，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慢悠悠地收拾好書包，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羽毛球拍。

“你要去打羽毛球？“我脫口而出。

陳偉翔明顯嚇了一跳，轉頭看我時眼鏡都滑到了鼻尖。他推了推眼鏡，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嗯...和六班的幾個同學。“

我瞪大眼睛。這個看起來連瓶蓋都擰不開的瘦弱書生，居然會打羽毛球？

你...要一起來嗎？“他突然問，聲音還是很小，但眼神卻直直地看著我。

我愣住了。陳偉翔邀請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呃，不了，我還有事。“我干巴巴地回答，抓起書包落荒而逃。

跑出教學樓，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多奇怪。不就是被邀請打個球嗎？平時和別的男生稱兄道弟的勇氣哪去了？我搖搖頭，決定明天開始認真記錄這個“便利貼人機“的觀察日記。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提前二十分鐘到校，想看看陳偉翔是怎么“開機“的。教室里只有零星幾個同學，陳偉翔的座位空著。直到離上課還有不到二十分鐘，他才匆匆跑進教室，頭發有點亂，手里攥著半個包子。

你的早餐。“他的室友張明跟在后面，遞給他一盒牛奶。

陳偉翔道了謝，坐下后先整理了一下衣領和頭發，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吃起包子。我注意到他吃東西時會不自覺地吧唧嘴，但很快意識到似的閉上嘴巴，臉頰微微鼓起的樣子莫名有點可愛。

“偉翔，昨天的數學作業最后一題怎么做？“前排的女生回頭問他。

陳偉翔咽下嘴里的食物，用幾乎耳語的音量解釋起來。那女生不得不把耳朵湊得很近才能聽清。我瞇起眼睛——這家伙，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上課時，我發現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陳偉翔的背影占據了我大半視野。他的肩膀不算寬，但襯衫下的脊背線條很好看。當老師提問時，他的手會舉得筆直，回答問題的聲音卻依然小得像蚊子叫。

但最讓我震驚的是下午的朗誦比賽。陳偉翔站在禮堂舞臺上，聲音洪亮、感情充沛地朗誦著那首《念奴嬌·追思焦裕祿》，完全不像平時那個說話細聲細氣的“人機“。他的眼神堅定，手勢自然，聲音抑揚頓挫，把一首政治意味濃厚的詩詞朗誦得感人至深。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遂了平生意...“他的聲音在禮堂回蕩，臺下同學竊竊私語。

比賽結束，陳偉翔獲得二等獎。回到教室后，同學們紛紛祝賀他，他只是靦腆地笑笑，很快又恢復了那副“人機“狀態，低頭做起題來。

但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時不時會飄向教室后排——準確地說，是飄向我這邊。當我假裝不經意和他對視時，他又迅速低下頭，耳尖卻悄悄紅了。

放學鈴聲響起，陳偉翔慢條斯理地收拾書包。我故意磨蹭，想看看他會不會再邀請我打球。但他只是經過我座位時輕輕點了點頭，就徑直走出了教室。

“奇怪的人。“我在筆記本上寫道，“表面是個高冷學霸，實際上會打羽毛球、會朗誦、還收集便利貼。最可疑的是，他好像很在意別人對他的關注，特別是...我的關注？“

我合上筆記本，突然意識到自己嘴角在上揚。也許記錄這些“奇奇怪怪的男人“會是個有趣的項目。畢竟，像我這樣異性緣爆棚卻恐男的假小子，身邊從來不缺觀察素材。

明天，我要看看這個“便利貼人機“還有什么隱藏技能。

2

三天了。

我咬著筆帽，盯著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發呆。關于陳偉翔的觀察筆記已經寫了五頁，從“每天早上賴床“到“朗誦時左手會不自覺地打拍子“，事無巨細。

這不對勁。

我啪地合上筆記本，聲音大得讓前排幾個同學回頭看我。陳偉翔也轉過頭，鏡片后的眼睛帶著詢問的神色。我立刻別過臉，假裝在書包里翻找東西。

“周曉楠，你最近怪怪的。“午飯時，李夢一邊扒拉著餐盤里的青椒一邊說，“該不會是...“

“不是。“我打斷她，把番茄炒蛋里的番茄全挑出來堆在餐盤邊上，“我只是在做一個社會觀察實驗。“

“觀察誰？陳偉翔？“李夢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亮得可疑。

我戳了戳米飯：“你怎么知道？“

“全班都看得出來好嗎？“李夢壓低聲音，“你這兩天盯著他看的頻率，比數學課看黑板的次數還多。“（這是真的）

我的筷子在餐盤上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響。幾個隔壁班的男生往我們這邊看過來，我立刻壓低聲音：“我只是覺得他挺奇怪的，想記錄一下。“

“然后呢？記錄完了？“

“嗯，夠了。“我扒拉完最后一口飯，“今天開始不看了。“

但事情沒那么簡單。下午英語課分組討論時，陳偉翔居然主動走到我桌前：“周曉楠，要一組嗎？“

他的聲音還是那么小，像怕驚擾了空氣似的。我注意到他今天換了深藍色的便利貼，貼在英語書上工整得像印刷品。

“我和李夢一組。“我頭也不抬，聲音刻意提高了幾分貝，“人滿了。“

陳偉翔的手指在桌沿敲了兩下——這是他思考時的小動作——然后點點頭走開了。李夢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我一腳。

“干嘛？“我齜牙咧嘴地瞪她。

“你什么時候跟我說好一組的？“李夢咬牙切齒，“而且我們組明明才兩個人！“

“現在說了。“我翻開英語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余光里，陳偉翔和另外兩個男生湊在一起討論，時不時往我這邊瞥一眼。

放學鈴一響，我第一個沖出教室。走廊拐角處，我差點撞上抱著籃球的王志鵬。

“喲，楠哥！“王志鵬笑嘻嘻地搭我肩膀，“跑這么快，約了人啊？“

我甩開他的手：“別動手動腳的。“

王志鵬夸張地后退兩步：“怎么了這是？大姨媽來了？“

“滾。“我推開他，大步走向校門口。身后傳來腳步聲，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誰——那種刻意放輕卻節奏分明的步伐，除了陳偉翔沒別人。

我加快腳步，卻在公交站牌前被他追上了。

“周曉楠。“他微微喘著氣，白襯衫的領口有些濕，“明天下午...羽毛球，要來嗎？“

陽光透過香樟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的眼睛在鏡片后顯得格外亮。我注意到他嘴角有一小塊結痂，可能是早上刮胡子不小心弄傷的。

“不去。“我盯著馬路對面的紅燈，“我不喜歡打羽毛球。“

“但你上周體育課打得很好...“

“陳偉翔。“我轉過頭直視他，“我們不熟。“

綠燈亮了。我頭也不回地穿過馬路，把他留在站牌下。公交車上，我透過窗戶看到他依然站在原地，白襯衫在夕陽下像一面投降的白旗。

回到家，我翻出抽屜里所有陳偉翔借給我的便利貼——有次數學課我忘帶草稿紙，他默默推過來一疊；還有上次班級活動我負責記錄，他給了我半本他珍藏的卡通圖案便利貼。甚至包括那些已經用過的、寫滿算式的，我全都收進一個信封里。

第二天早上，我趁陳偉翔去廁所的時候把信封塞進他課桌。李夢目睹全程，眼睛瞪得像銅鈴。

“你至于嗎？“她小聲問，“不就是幾張便利貼？“

“借東西要還。“我翻開物理書，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驚訝。

陳偉翔回到座位后很快發現了信封。他打開看了看，然后轉頭看我。我假裝沒注意到，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他在便利貼上寫了什么，折成小方塊讓前排同學傳給我。

我展開紙條：「用過的不用還。你還好嗎？」

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連問號都畫得一絲不茍。我把紙條揉成一團塞進褲兜，沒有回復。

接下來的日子，我嚴格執行“三不政策“：不看他、不和他說話、不接他任何東西。陳偉翔似乎終于接收到了信號，不再試圖和我搭話。只是偶爾，我還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背上，像一片輕飄飄的雪花，轉瞬即逝。

一周后的班會上，劉老師宣布調整座位。當聽到“周曉楠和陳偉翔一桌“時，我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老師！“我舉手，“我能和李夢坐嗎？“

劉老師推了推眼鏡：“為什么？“

“我...我視力不好，想坐前排。“我胡亂編了個理由。

“陳偉翔旁邊就是第三排。“

“我還有點散光，需要坐中間位置。“

教室里響起幾聲竊笑。劉老師嘆了口氣：“那李夢愿意和你換嗎？“

李夢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腳，大聲說：“不愿意！我和陳偉翔坐會影響學習！“

全班哄堂大笑。陳偉翔低著頭，耳朵紅得像要滴血。最終我還是被安排在了他旁邊，中間只隔著一條二十厘米寬的過道。

搬座位時，我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陳偉翔的。他像觸電似的縮了一下，一本筆記本掉在地上，嘩啦啦散開幾頁。我彎腰去撿，發現那不是課堂筆記，而是一首首手抄的歌詞——周杰倫、五月天、甚至還有Taylor?Swift。

“你喜歡周杰倫？“我脫口而出，隨即后悔不已。

陳偉翔迅速撿起筆記本，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嗯...偶爾聽。“

這是我們兩周來第一次對話。我轉過身，把課本重重地塞進抽屜。課桌相撞發出砰的一聲響，陳偉翔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放學后，我在筆記本上寫下最后一段關于陳偉翔的記錄：

“觀察對象：陳偉翔。結論：一個普通的優等生，有點小怪癖，沒什么特別的。項目終止原因：浪費時間。PS：他其實沒那么奇怪，奇怪的是我。為什么要記錄他？為什么要躲他？為什么要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打亂自己的生活節奏？從明天開始，恢復正常。“

合上筆記本，我長舒一口氣。窗外，初夏的風吹動香樟樹葉，沙沙作響。陳偉翔已經收拾好書包離開，他的座位干凈得像從來沒有人坐過一樣，只有桌角貼著一張淡藍色的便利貼，上面寫著明天的課表。

我伸手把它撕下來，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3

“以上是我在高中階段遇到的第一個奇怪的男人（其實并非第一個）。“我合上筆記本，伸了個懶腰。窗外的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像一群小人在跳踢踏舞。

“這個時候聰明的觀眾肯定就要問了，“我對著空氣做了個夸張的手勢，“主播主播，這么說你肯定不止遇到過一個像這樣的人了？“

我自問自答：“那他媽的肯定啊哈哈。“

翻開新的一頁，我寫下第二個名字：董定鼎。

初三上學期，教室里的座位像一盤永遠下不完的棋。我坐在靠窗那排的第三個位置，左邊隔著兩個座位是楊順義——一個身高一米八、戴黑框眼鏡的男生，看起來斯文，實際上打人特別疼，曾經一拳把教室后門的玻璃震得嗡嗡響。

而董定鼎，就坐在楊順義后面。

那時的我沒有手機，對游戲的渴望像春天的野草一樣瘋長。董定鼎是班里少數帶手機來學校的人之一，雖然不常拿出來，但足夠讓我眼饞。

“借我玩十分鐘唄？“有一天放學后，我趴在董定鼎課桌上，像只乞食的流浪貓。

董定鼎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一條縫：“行啊，不過...“他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上臂，“你胳膊怎么這么軟？“

我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干嘛？“

“沒什么，就是覺得捏起來很舒服。“他若無其事地解鎖手機遞給我，“玩吧，別被老師看見。“

從那天起，我們達成了一種詭異的交易——他用手機換我的胳膊。最開始只是偶爾捏一下，后來變成每次借手機都要捏，再后來，發展到課間也會突然伸手過來掐一把。

“你不覺得董定鼎有點怪嗎？“有一天我終于忍不住問楊順義。

楊順義正在抄我的數學作業，頭也不抬：“怪啊，但你不是要玩他手機嗎？“

我語塞。確實，為了那個該死的抽卡游戲，我忍了。而且董定鼎總是表現得很無辜，好像捏我胳膊和問我“今天穿了幾件衣服“一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直到那個改變一切的周四。

那天晚自習前，董定鼎突然抱著書包坐到了我和楊順義中間。

你干嘛？“我警惕地看著他。

“換個位置。“董定鼎笑瞇瞇地說，“不然不借手機了。“

楊順義撇撇嘴，往左邊挪了個座位。我這才注意到董定鼎手里攥著他的手機，屏幕上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游戲界面。

“坐中間視野好。“董定鼎說著，把手機放在課桌下遞給我。

我伸手去接，卻被他突然握住了右手。他的手掌又濕又熱，像塊剛蒸好的年糕，黏糊糊地裹住我的手指。我下意識想抽回手，他卻握得更緊了。

“你...“

“別動，老師在門口。“董定鼎壓低聲音，左手卻在課桌下劃拉著手機屏幕，“幫你抽卡呢。“

我的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腔，一半是因為害怕老師發現，一半是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肢體接觸。董定鼎的拇指在我手背上輕輕摩挲，那種觸感讓我想起小時候不小心摸到的蝸牛。

晚自習結束，我幾乎是逃出教室的。但第二天，我又鬼使神差地接過了董定鼎遞來的手機——他幫我抽到了新的五星up。

周六下午，陽光懶洋洋地灑在空蕩蕩的教室里。英語老師把董定鼎留下來補作文，卻放我先走。

“等我一下。“董定鼎把手機塞給我，“密碼是090127，你先玩。“

我坐在走廊長椅上打游戲，直到夕陽把整個校園染成橘紅色。董定鼎終于出來了，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領帶松松垮垮地掛著。

“等很久？“他在我身邊坐下，突然伸手戳了戳我的腰，“這里呢？也軟嗎？“

我像觸電一樣彈起來：“別碰那！“

“為什么？“董定鼎歪著頭，表情天真得像在問一道數學題。

“很...很敏感。“我往后退了兩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墻壁。

董定鼎突然夾起嗓子，用一種甜得發膩的聲音說：“就一下下嘛~“他伸手又要碰我，我猛地蹲下躲開，書包帶子啪地斷了一根。

“我要回家了。“我抓起書包就往樓梯口跑。

“等等！“董定鼎追上來，把手機塞進我書包側袋，“明天見。“

回家路上，我的腰窩還在隱隱發燙，仿佛他的指尖留下了看不見的烙印。

中考臨近，班主任突然調整座位，把我和董定鼎安排成了同桌。我的右邊是好朋友丁香茗，她每次看到董定鼎都會翻一個巨大的白眼。

“他看你的眼神像看一塊紅燒肉。“丁香茗私下對我說。

我無法反駁。董定鼎現在不僅捏我胳膊，還會在傳試卷時“不小心“碰到我的肩膀，或者在我彎腰撿筆時把手放在我背上。每次我瞪他，他就露出那種小狗般的無辜表情，讓我懷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物理月考那天，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筆尖摩擦試卷的沙沙聲。突然，一張折成方塊的A4紙從左邊滑到我的卷子上。

我抬頭看了眼監考老師，小心翼翼地展開紙條。董定鼎的字跡密密麻麻擠滿了整張紙：

「我三年級時父母就離婚了，跟著爸爸和奶奶生活。奶奶年紀大了，爸爸工作忙，家里總是很冷清...」

我皺起眉，繼續往下看：

「...所以我很羨慕有妹妹的人。和女網友聊天時，我會多照顧她們一點，就像對妹妹那樣。你讓我想起我可能永遠都不會有的妹妹...」

紙條的最后一段被涂改了好幾次，隱約能看出“喜歡“和“特別“之類的字眼。我的心跳加速，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這算什么？告白？傾訴？還是又一個讓我內疚的陷阱？

我把紙條折好還給他，假裝專注于試卷。但那些字句像螞蟻一樣爬進我的腦子，啃噬著我的決心。也許他真的只是缺愛？也許我太冷漠了？

冬天來得猝不及防。教室里的暖氣時好時壞，我的手總是凍得發青。有一天早讀，董定鼎突然抓住我的手。

“你干嘛？“我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幫你暖暖。“他一臉理所當然，“都凍紫了。“

我想罵他，想大喊“放開“，但最終只是僵硬地坐著，任由他把我的手指揉來搓去。丁香茗在右邊沖我使眼色，我假裝沒看見。

那天之后，董定鼎變本加厲。午休時我趴在桌上睡覺，醒來發現他的手搭在我胳膊上；小組活動時他一定要和我一組，然后借討論的機會靠得很近；甚至在我去廁所的路上，他也會突然出現，說要“護送“我。

最可怕的是，他始終沒有明確表態。沒有告白，沒有確認關系，只是用越來越多的肢體接觸和若有若無的暗示，把我困在一張無形的網里。每次我想反抗，他就會提起他的家庭，他的孤獨，他多么珍惜我們的“友誼“。

而我，一個沉迷游戲又沒有手機的笨蛋，居然為了那點可憐的抽卡資源，忍了整整一個學期。

直到中考前兩個月，我終于找到了解脫的方法——丁香茗的舊手機。那是一部屏幕裂了的三星，慢得像只蝸牛，但足夠我登錄游戲賬號。

“董定鼎，“有一天我主動叫他，“以后不用幫我抽卡了。“

“為什么？“他看起來?genuinely?困惑。

“我有手機了。“我晃了晃那部破三星，“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董定鼎的表情凝固了一秒，然后迅速恢復成那種人畜無害的微笑：“那...我還能捏你胳膊嗎？“

“不行。“這次我回答得很干脆。

他眨眨眼，好像聽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但我不再解釋，轉身走向丁香茗。身后，我感覺到他的目光像蜘蛛絲一樣黏在我的背上，但這一次，我決心要把它扯斷。

中考前的日子，我刻意避開董定鼎。他遞來的紙條我不看，他找的借口我不接，他試圖制造的身體接觸，我都用課本、書包或者突然的轉身擋開。漸漸地，他不再靠近我，轉而尋找新的“妹妹“。

最后一次見到董定鼎是中考結束那天。他站在校門口，似乎想和我說什么。但我拉著丁香茗從后門溜走了，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回家路上，丁香茗問我：“你不怕他難過嗎？“

我踢著路邊的石子：“他難不難過是他的事，我的不舒服是我的事。“

雨停了。我合上筆記本，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攥緊了拳頭。初中時的我還是太軟弱，明明不舒服卻不敢直接拒絕。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學會了說“不“，學會了寧可不要SSR也要守住自己的邊界。

4

“他媽的，我現在要提一下，“我用力戳著筆記本，圓珠筆尖幾乎要刺穿紙面，“上一章里出現的那個楊順義也不是什么好鳥。“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點砸在玻璃上像在嘲笑我的愚蠢。我翻到嶄新的一頁，狠狠寫下“楊順義“三個字，筆跡深得能拓印到下一頁紙上。

初一那年的記憶像部劣質青春片，我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是主演之一。現在回想起來，那簡直是我的黑歷史博物館，而楊順義就是最顯眼的那件展品——標簽上寫著“愚蠢沖動青春期產物“。

我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想起我們荒謬的相識。

那天我剛下課準備去廁所，路過楊順義座位時，他突然叫住我：“周曉楠，看我畫的像素畫！“

天吶，那個時候我還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完完全全是陌生人。

我：Man！what can i say?

我低頭看他遞來的草稿本，上面用藍色圓珠筆點了一幅勉強能認出是《我的世界》角色的畫作。說實話，丑得像我表弟三歲的涂鴉，但出于禮貌，我還是說了句：“嗯...挺方的。“

就這樣，我們成了朋友。現在想想，這種毫無營養的開端簡直是對“友誼“二字的侮辱。

但當時的我需要一個替代品——小學時我暗戀過哥們吳澤航一年多（一年對初中生來說算長情了），升初中后我們分到不同學校，心里空出的位置急需填補。

軍訓期間，我在手機相冊里翻到一張朋友吉祥月的丑照——他翻白眼的瞬間被我抓拍，表情活像被雷劈了的青蛙。我興沖沖地拿給同學看，卻沒注意到照片角落里還有正在系鞋帶的楊順義。

“喲，偷拍楊順義啊？“同學擠眉弄眼，“喜歡人家？“

“放屁！“我漲紅了臉，“我拍的是吉祥月！“

“解釋就是掩飾~“

青春期最可怕的不是喜歡上誰，而是被集體起哄喜歡上誰。我越是否認，同學們越是起勁，連吉祥月都加入了調侃大軍。一周后，我自己都信了這個謊言，在某個午休時分堵住了楊順義。

“那什么...我們要不要試試？“我盯著自己的鞋尖，聲音越來越小。

楊順義推了推眼鏡（后來我才知道這動作是他掩飾緊張的方式），說了句讓我終生難忘的話：“行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為期兩個月的“閑著也是閑著“戀愛。現在想來，這段關系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失敗——我根本不適合談戀愛。

我發現自己像個拙劣的偵探，時刻關注楊順義的一舉一動。他和女生說話時我假裝不在意，實際上指甲都快掐進掌心了；他QQ空間有陌生女生點贊，我會偷偷點進對方主頁研究半小時；甚至他換了個新筆袋，我都要疑神疑鬼是不是哪個女生送的。

但表面上，我維持著“最酷女友“人設。他說周末要和小學同學聚會，我說“去吧玩得開心“；他夸盧宏睿英語發音標準，我附和“確實厲害“；他甚至當著我的面幫女生擰瓶蓋，我都只是挑了挑眉。

這種分裂感快把我逼瘋了。直到有一天，班主任在班會上不點名地說：“有些同學啊，男女生之間要注意分寸...“

第二天，楊順義就火速和我分了手。

“老師都暗示了，“他一臉正氣，仿佛當初答應談戀愛的人不是他，“中考要緊。“

我本該難過，卻莫名松了口氣。分手后我們默契地退回“朋友“位置，像兩個蹩腳演員終于可以卸下角色。初二那年我們幾乎沒說話，直到初三意外成為同桌。

“你和盧宏睿在一起了？“有一天我撞見他們在空教室里靠得很近，忍不住直接問道。

楊順義撓撓頭，居然有點羞澀：“嗯...上周開始的。“

我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這么干脆，更沒想到自己心里毫無波瀾。原來時間真的能沖淡一切，包括我以為的“喜歡“。

盧宏睿是個神奇的存在——一米七幾的個子，長發及腰，笑起來像偶像劇女主，打起人來卻能讓你疼三天。她和楊順義堪稱我們班的“暴力情侶“，經常在走廊上互掐胳膊，留下青紫的“愛的印記“。

他們分手的那天，楊順義約我出去“散心“。

“就當陪我去買谷子。“我說。那時我沉迷各種小商品，周末常去學校附近的文創店淘寶。

楊順義本來興趣缺缺，直到我說：“可以給你女朋友挑禮物啊。“

“我們分了。“他輕描淡寫地說，眼睛盯著貨架上的動漫徽章。

我手里的吧唧差點掉地上：“什么時候的事？“

“昨天。“

我不知該說什么，只好塞給他一個印著“茍富貴勿相忘“的搞笑鑰匙扣：“這個送你，祝下次戀愛長久。“

他居然笑了，露出一顆虎牙：“借你吉言。“

我以為故事到此為止，直到某個放學的傍晚，楊順義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操場角落。

“我跟你說個事，“他罕見地緊張，手指絞著書包帶，“你別告訴別人。“

我點頭，心想無非又是和哪個女生的緋聞。

“我和楊劍...在一起了。“

我的大腦當機了三秒：“楊劍？我們班那個...楊劍？“

“嗯。“

楊劍是誰？是我們班休學兩年復學的“老大哥“，因為化療頭發稀疏，滿臉痘坑，瘦得像根竹竿卻有一米八五。最重要的是，這人說話油膩得像從地溝油里撈出來的，初二剛轉來一個月就泡到了班上最作的女生。

“你...喜歡他什么？“我艱難地問。

楊順義眼神飄忽：“他...很特別。“

特別？特別惡心還差不多。楊劍曾當著全班的面說丁香茗“腿夠玩一年“，把丁香茗氣得當場摔了課本。我們幾個私下都叫他“竹節蟲精“。

“你們...到哪一步了？“我忍不住八卦。

楊順義突然紅了耳朵：“就...牽過手。“

我腦補了一下這個畫面，差點把午飯吐出來。一米八的竹節蟲和一米八的黑框眼鏡，在夕陽下牽手...這什么魔幻現實主義劇情？

“為什么告訴我？“這是我最大的疑惑。

楊順義低頭踢著小石子：“就覺得...你能理解。“

我理解個屁。但看著他難得脆弱的樣子，我還是拍了拍他肩膀：“放心，我嘴嚴實得很。“

這個秘密像塊燙手山芋，我連丁香茗都沒告訴。有時候看著楊劍在課上偷偷摸楊順義的后頸，我會突然起一身雞皮疙瘩，趕緊移開視線。

這段地下情持續了不到兩個月。某天楊順義黑著臉告訴我：“我和楊劍分了。“

“為什么？“

“他同時撩著三班的劉雯。“

我差點笑出聲——誰能想到油膩如楊劍居然還是個海王？但看著楊順義陰沉的臉色，我硬是把笑聲咽了回去，換上一副同情表情。

畢業前最后兩個月，楊順義突然找我借錢。

“兩百？你要干嘛？“我警惕地問。雖然初中三年攢了不少壓歲錢，但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買鞋。“他眼神閃爍，“我媽答應考上重點就給我買AJ，但我想先自己買雙假的裝裝逼。“

我居然信了這個拙劣的謊言，從鐵盒里數出兩張紅票子給他。他信誓旦旦一周后還錢，結果直到拍畢業照那天，還欠我五十。

“下周一定！“他舉著畢業證書對我笑，陽光下那顆虎牙閃閃發亮。

三年過去了，這五十元成了我們之間最后的聯系。他在市重點，我在省重點，朋友圈早已更新迭代。偶爾在QQ空間看到他曬和新女友的合照，我都會想起那個荒謬的初一，想起自己是如何笨拙地扮演“女朋友“角色，然后如釋重負地卸妝下臺。

筆記本扔到床上，從抽屜里翻出那個裝錢的鐵盒。在一堆零錢底下，壓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是楊順義歪歪扭扭的字跡：「欠周曉楠50元，中考后還」

我把它撕成碎片，扔進了垃圾桶。有些債，注定是收不回來的。

5??

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我盯著空白紙張發呆，圓珠筆在指間轉了一圈又一圈。窗外蟬鳴刺耳，七月的熱浪透過紗窗涌進來，把回憶蒸得模糊不清。

“吳澤航。“我輕聲念出這個名字，筆尖終于落下。

小學六年，我們同班。但直到五年級，我才真正“看見“他。

記憶像本被水泡過的相冊，很多畫面都糊在一起。只記得某個放學的黃昏，夕陽把教學樓染成橘紅色，我背著書包獨自走在回家路上，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喂！周曉楠！“

我回頭，看見一個瘦高的男孩追上來，校服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領帶歪歪扭扭地掛著——是吳澤航，我們班的語文課代表。

“你也走這條路？“他喘著氣問，額頭上掛著細密的汗珠。

我點點頭：“你住哪？“

“陽光花園。“

“我也是。“我驚訝地瞪大眼睛，“怎么從來沒見過你？“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顆虎牙：“因為我平時都騎自行車。“

那天起，我們成了放學路上的固定搭檔。從學校到陽光花園要走二十分鐘，對十歲的孩子來說足夠聊完整個宇宙。吳澤航總有說不完的故事——秦始皇吃火鍋被辣哭、武則天打麻將輸光了龍袍、李白和杜甫為了最后一串烤羊肉大打出手...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歷史同人段子，卻讓我聽得入迷。

“后來呢？后來呢？“每次他停下來，我就拽著他書包帶子催促。

“后來啊...“吳澤航眼睛一轉，又開始胡編亂造，“楊貴妃減肥成功，把唐玄宗甩了跟李白私奔了！“

我們笑作一團，驚飛了路邊梧桐樹上的麻雀。那些荒誕不經的故事，成了我童年最明亮的記憶。

六年級時，我發現自己看吳澤航的眼神不一樣了。當他彎腰系鞋帶時，我會注意到他后頸處翹起的一小撮頭發；當他滔滔不絕講故事時，我會盯著他說話時滾動的喉結；當他偶爾沉默時，我會猜測他在想什么。

但我誰也沒告訴，連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這種隱秘的喜歡像顆水果糖，被我小心翼翼地含在舌底，生怕化得太快。

我們倆都是語文老師王老師的“重點關照對象“——我是因為作文總跑題，他是因為從來不寫作業。

“吳澤航！作業呢？“王老師把教案拍得啪啪響。

“寫了！“吳澤航面不改色，“忘家里了。“

“放屁！上周你也這么說！“

我鬼使神差地舉手：“老師，我作證，他昨天真的寫了！“

王老師一個粉筆頭砸過來：“周曉楠！你作文寫跑題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放學后，我們倆被留下補作業。吳澤航從書包里掏出一包辣條分我一半：“你傻啊，干嘛替我撒謊？“

“我...我以為你真寫了。“我咬著辣條，辣得眼淚汪汪。

他大笑起來，笑聲在空蕩蕩的教室里格外響亮：“周曉楠，你真是我見過最實誠的傻子。“

畢業那天，全班同學在校門口合影。吳澤航站在最后一排，我偷偷回頭看他，發現他也在看我。陽光太刺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記得他對我做了個鬼臉，像往常一樣。

然后我們就散了。他去了三中，我去了實驗中學，中間隔著四站公交車的距離。

初一那年冬天，我找回了小學用的QQ號。登錄后才發現被拉進了小學同學群，吳澤航也在里面——雖然他已經不用那個我們一起偷菜、搶停車位的舊賬號了。

我點開他的新QQ，手指在鍵盤上懸了半天，最終打開手機備忘錄，寫下一段話：

「吳澤航，我是周曉楠。小學畢業時沒來得及告訴你，其實我喜歡你。不是朋友那種喜歡，是想當你女朋友那種。雖然現在說這個有點晚...」

寫完后，我截屏保存，然后用QQ的“閃照“功能發了過去——這種照片點開五秒后會自動銷毀的功能，簡直是為慫包量身定制的。

消息顯示已讀。我盯著手機屏幕，心跳快得像要沖出胸腔。十分鐘后，他回復了：

「曉楠，我們現在都上初中了，應該以學習為重...」

后面是一大段老氣橫秋的說教，活像把班主任的臺詞復制粘貼了一遍。我還沒來得及消化，就看到他QQ空間更新了一條動態：

「媽的，真離譜」

配圖是一張模糊的夕陽照片，很像我們放學路上常見的那種。評論里小學同學紛紛問“怎么了“，他沒有回復。

我的眼淚啪嗒砸在手機屏幕上。原來我珍藏的那些回憶，在他眼里只是句“真離譜“。

但我還是不死心。半年后的暑假，我鬼使神差地去了陽光花園。站在7棟302門前，我的手舉了又放，放了又舉，最終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個陌生女人：“找誰？“

“吳...吳澤航在嗎？“

女人回頭喊了一聲，我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吳澤航出現在門口時，我差點沒認出來——他長高了一大截，臉上的嬰兒肥消失了，眼神冷漠得像個陌生人。

“有事？“他問，手搭在門把上，絲毫沒有讓我進去的意思。

“我...我就是來看看...“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哦。“他點點頭，“還有事嗎？“

我落荒而逃，卻在小區長椅上坐了一下午。黃昏時分，我鼓起勇氣又去了一次，趁他家沒人時，把一張折成心形的紙條塞進了門縫。

上面寫著：「我還是喜歡你」

后來我才知道，那年暑假他父母正在辦離婚，家里天天雞飛狗跳。我的出現和那張幼稚的紙條，大概只是他眾多煩惱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筆記本上的字跡不知何時變得模糊，我抹了把臉，發現手心濕漉漉的。窗外蟬鳴依舊，陽光依舊，只是那個會編故事給我聽的男孩，永遠留在了十二歲的夏天。

我合上筆記本，從書桌抽屜深處摸出一個鐵盒。里面裝著小學畢業照、幾顆玻璃珠、一張皺巴巴的辣條包裝紙，還有一部早已開不了機的舊手機——里面存著那條永遠無法再查看的閃照。

“吳澤航，“我對著空氣輕聲說，“你后來...還寫過故事嗎？“

沒有人回答。只有夏風穿過紗窗，輕輕翻動筆記本的頁角，像一聲嘆息。

6

“接下來的故事就有點離譜了。“我咬著筆帽，在筆記本上寫下這行字時，忍不住笑出了聲。窗外樹影婆娑，陽光透過樹葉在紙頁上投下斑駁的光點，像極了二年級教室窗外的樣子。

“因為時間太早了，說出來又丟人，但還是想說一下。“

筆尖頓了頓，我寫下那個幾乎要被記憶遺忘的名字：張禾源。

二年級的教室總是彌漫著木頭鉛筆和橡皮屑的味道。開學第一天，班主任李老師按身高重新排座位，我被安排和一個安靜得像影子似的男生同桌——張禾源。

他比我高半個頭，卻總是佝僂著背，仿佛隨時準備把自己折疊起來消失。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鉛筆盒——那是個藍色多功能鉛筆盒，按下按鈕會彈出轉筆刀，拉出小抽屜能放橡皮，側面甚至藏著一個小鏡子。

“要看看嗎？“發現我盯著他的鉛筆盒，張禾源小聲問道。他的聲音啞啞的，像感冒還沒好。

我屏住呼吸點頭。他演示了所有功能，最后打開小鏡子對著我晃了晃。鏡子里我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巴張成“O“型。

“真酷！“我由衷贊嘆。我的鉛筆盒只是個鐵皮盒子，開合時總會“砰“地一聲，經常被老師瞪。

張禾源抿嘴笑了，露出兩個小酒窩。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側臉上，我能看見他臉頰上細小的絨毛。

那天起，我迷上了他的鉛筆盒——準確地說，是迷上了鉛筆盒的主人。八歲的喜歡簡單得可笑，可以只是因為一個人有你會背的古詩，或者他帶的橡皮特別香。

我開始用笨拙的方式引起張禾源注意：故意碰掉他的橡皮，然后搶著幫他撿；讀課文時突然提高音量；甚至在他回答問題時，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他的小腿。

“周曉楠！“李老師敲敲黑板，“專心聽講！“

我吐吐舌頭坐好，余光瞥見張禾源耳尖紅紅的。他的睫毛很長，低頭時會像小扇子一樣在臉上投下陰影。

最瘋狂的一次，我趁張禾源去廁所，偷偷打開他的鉛筆盒研究。那個轉筆刀真神奇，輕輕一推就會彈出來。我正玩得起勁，突然聽見腳步聲，慌亂中把鉛筆盒“啪“地合上——

“咔嗒“一聲，轉筆刀的彈簧卡住了。

我的心跳快得像要跳出喉嚨。張禾源回來時，我假裝在認真寫字，手心全是汗。

“咦？“他擺弄了幾下卡住的轉筆刀，疑惑地皺眉。

“可能...壞了吧？“我聲音發顫。

他歪頭想了想，突然轉向我：“你弄壞的？“

我漲紅了臉，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出乎意料的是，張禾源笑了：“沒關系，我爸爸會修。“

那一刻，我覺得他簡直是全世界最帥的男生。

我的“追求“行動在某個周三下午達到巔峰。那天張禾源被叫去辦公室領作業本，我鬼使神差地坐到了他的課桌上，晃著腿等他回來。

“周曉楠，“李老師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你為什么坐在張禾源桌上？“

全班瞬間安靜。我的臉燒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往下爬，卻不小心踢翻了張禾源的鉛筆盒。文具嘩啦啦撒了一地，那面小鏡子摔成了兩半。

“你是不是喜歡他？“李老師單刀直入。

教室里爆發出一陣哄笑。我的視線模糊了，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板上，和張禾源的鉛筆滾在一起。余光里，我看見他站在教室門口，懷里抱著一摞作業本，表情茫然。

那天之后，李老師給我們調了座位。我的新同桌是個扎雙馬尾的女生，她的鉛筆盒比我還要普通。而張禾源被調到了第一排，和班長坐在一起。

我們再也沒有說過話。偶爾在走廊遇見，他會迅速低下頭加快腳步，仿佛我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的鉛筆盒換了新的，是更高級的款式，有計算器和溫度計。

二年級結束那天，我在教室角落撿到一塊藍色碎片——是那面破鏡子的一角。我把它偷偷藏進筆袋帶回家，后來不知什么時候弄丟了。

合上筆記本，我發現自己嘴角掛著笑。那段因為一個鉛筆盒而萌發的幼稚好感，像一粒被無意間埋藏的種子，還沒等破土就被掘出來曬干了。

從抽屜深處翻出那個早已生銹的鐵皮鉛筆盒。“砰“的一聲打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道淺淺的劃痕——那是九年前，一個八歲女孩懵懂心事的全部證據。

7

筆記本翻到最后一頁，我盯著前面密密麻麻的五章內容，圓珠筆在指間轉了個圈。窗外的香樟樹沙沙作響，陽光透過樹葉在紙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說回到現在，高中一年級。“我寫下這行字，筆跡比開頭時穩了許多。

合上筆記本，我把它塞進抽屜最深處，然后上了鎖。五個“心動男嘉賓“的故事就此封存——從二年級的鉛筆盒同桌張禾源，到小學編故事的好友吳澤航，再到初中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最后是高中的人機陳偉翔。每一個都讓我對“異性“這種生物更加困惑。

手機調成靜音扔到床上。書桌上的課本堆成搖搖欲墜的小塔，最上面是翻開的物理練習冊，空白處畫滿了亂七八糟的涂鴉——一個多功能鉛筆盒、一團像素畫、幾張便利貼、一部老式手機。

“爭做新時代好青年啊。“我對著空氣宣布，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顯得有點傻氣。

從抽屜里摸出一張嶄新的A4紙，我工工整整地寫下新學期計劃：

1.數學提到年級前50

2.每天背30個英語單詞

3.加入動漫社（其實早就加入了，但是因為每周社團活動課的時間去畫室畫畫了所以只去過兩次）

4.絕對！不！談！戀！愛！

最后一條用了加粗字體，還畫了三個感嘆號。我把這份“宣言“貼在床頭，退后兩步欣賞自己的杰作。陽光照在紙上，白得刺眼。

周末去文具店買素描本時，我撞見了陳偉翔。他站在水彩顏料區前認真比對兩個牌子的色號，白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我們隔著貨架對視了一秒。按照以前的劇本，我該假裝沒看見或者轉身就走。但這次，我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陳偉翔明顯愣了一下，眼鏡滑到鼻尖，手忙腳亂地推回去的樣子有點滑稽。

“你也畫畫？“他小聲問，聲音還是那么輕，像怕驚擾了空氣中的塵埃。

“隨便玩玩。“我拿起一盒24色顏料，轉身走向收銀臺。

走出文具店時，七月的熱浪撲面而來。我瞇起眼睛，看見陳偉翔站在公交站牌下，襯衫被風吹得鼓起來，像張小小的帆。他沒有看我，專注地盯著手中的色卡。

回家路上，我翻著新買的素描本，突然想起吳澤航曾經編的一個故事——說達芬奇之所以畫那么多肖像，是因為他不敢告訴蒙娜麗莎他喜歡她。當時我覺得這個解釋蠢透了，現在卻莫名有點理解。

書桌前，我翻開素描本第一頁，畫下一個多功能鉛筆盒。鉛筆的線條有點抖，轉筆刀的部分畫得歪歪扭扭，但整體還能認出來是什么。我在角落寫上日期：2023.7.16。

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是班級群消息，通知下周的暑期補習安排。我掃了一眼名單，陳偉翔和我分在同一個數學提高班。要是以前，我肯定要私聊老師要求調班。但現在...我撇撇嘴，把手機放到一邊。

晚上收拾書包時，我發現素描本里夾著張禾源當年那個鉛筆盒的鏡子的碎片——原來它一直藏在筆袋的夾層里，這么多年都沒丟。碎片只有指甲蓋大小，邊緣已經被磨得圓潤，像顆小小的藍色糖果。

我把它對著臺燈看了會兒，然后輕輕放回素描本夾頁。有些東西，留著也好，就當是個提醒。

睡前，我又看了一眼床頭的“新時代好青年宣言“。第四條在月光下格外醒目：絕對！不！談！戀！愛！

我關上臺燈，黑暗瞬間吞沒了房間。窗外，一只知了不知疲倦地鳴叫著，仿佛在嘲笑人類幼稚的誓言。

筆記本的最后一頁，我只寫了一行字：

“以后真的絕對不會再談了。“

句號畫得又大又圓，像給整個故事蓋上的封印。

全文完

本文80%作者真人真事 20%藝術創作（全部集中在第二部分）

如有雷同純屬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