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包被他放在膝蓋上，那手壓在包上，似乎想穩住什么，又像是在竭力抑制某種顫抖。

譚陽明身體微微后仰，拉開抽屜，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個東西，一個锃亮的小型金屬零件模型，線條流暢，泛著冷硬的工業光澤。

這是他剛投資控股那家機械廠送來的小玩意兒，代表著滾滾財源和踏實的根基。他用指腹摩挲著那光滑冰涼的表面，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可觸摸的力量。

“談談？”譚陽明挑眉，終于抬眼正正地看向王德順，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帶著毫不掩飾的、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王老板，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您老不是一向眼高于頂么？”

他刻意頓了頓，欣賞著對方臉上肌肉不自然的抽動，“現在才想著來求饒？不嫌有點……晚了嗎？”

王德順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灰敗的臉色瞬間漲紅，又迅速褪成更深的死灰。

他放在公文包上的手猛地收緊，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譚陽明，”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被戳破偽裝后的狼狽和憤怒，“你別欺人太甚！我們之間?！?

譚陽明臉上的笑意驟然變冷，他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動作優雅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沒等王德順說完，他修長的手指已然伸向桌上的電話機，精準地按下了免提鍵。

“嘟……嘟……”短促的撥號音在驟然死寂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只響了兩聲，電話就被迅速接通。

一個洪亮、中氣十足、透著無限喜悅的聲音瞬間通過揚聲器炸開，充滿了整個空間，每一個音節都像沉重的鼓點，狠狠敲在王德順的心上。

“譚總！哎呀，正要向您報喜吶！成了！剛剛簽了字！軍工那邊的大單子，全拿下來了！就等您這邊最后過目拍板！這下咱們廠子，可真要一飛沖天了！”

財務總監的聲音如同滾雷，在狹小的空間里轟然作響。

那“軍工大單”、“一飛沖天”的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王德順的神經上。

譚陽明沒有立刻回應電話那頭，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對面的王德順。

只見王德順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他死死盯著那臺兀自喧嘩的電話機，眼神從最初的驚愕，迅速轉為難以置信的絕望，最后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燼。

那支撐著他走進這間辦公室的最后一點心氣，肉眼可見地被這通電話徹底抽空、碾碎。

他挺直的脊背佝僂下去，整個人像瞬間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椅子里。

“好，知道了，材料立刻送來。”

譚陽明這才對著話筒，云淡風輕地應了一聲，隨手按掉免提。辦公室里再次陷入寂靜，只剩下窗外遙遠的車流聲和兩人粗重不一的呼吸。

他重新拿起那個冰冷的零件模型，在掌心掂了掂，目光重新落回王德順那張死灰般的臉上，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

“王主任，聽見了？”

譚陽明的語氣恢復了之前的慢條斯理，卻比剛才的嘲諷更顯殘酷。

“報社的筆桿子，再加上這實打實的鐵疙瘩……你覺得，你那點盤根錯節的關系網，還兜得住你嗎？這盤棋，你已經出局了?！?

死寂。

王德順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仿佛溺水者在徒勞掙扎。

幾秒鐘的凝固后，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動作太急，帶得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銳響。

他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才勉強站穩。

那灰敗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被逼入絕境的瘋狂和不顧一切的兇狠。

“好，好得很！譚陽明！”

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里迸出來，聲音嘶啞扭曲，如同惡鬼的低咆。

他一把抓起膝蓋上的公文包，用力之大，讓那磨損的皮包帶子在他手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被攥得徹底變形。

“你以為你贏了？你以為這就到頭了！”

他死死瞪著譚陽明，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燃燒著毀滅一切的火焰。

“你會后悔的，我王德順，還沒那么容易就完蛋，咱們走著瞧，你等著，你給我等著！”

最后一句，是歇斯底里的咆哮。

吼完，他不再看譚陽明一眼，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沖向門口。

那佝僂的背影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瘋狂和決絕。

“砰！”

辦公室的門被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摜上，沉重的實木門板撞擊門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整面墻壁似乎都跟著震顫了一下，天花板上細小的灰塵簌簌落下。門框上懸掛的一幅裝飾畫被震得歪斜了。

巨大的摔門聲在耳邊嗡嗡作響，譚陽明臉上的倨傲卻紋絲未動，反而更深了幾分。

他嗤笑一聲，隨手將那個象征著他新根基的零件模型丟回抽屜里，金屬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無能狂怒。”他輕蔑地吐出四個字，仿佛撣去衣袖上一點微不足道的灰塵。

王德順的威脅，在他此刻如日中天的權勢面前，不過是敗犬的哀嚎，徒增笑耳。

報社的輿論機器在他掌控之中，軍工大單帶來的雄厚資本和背景更是堅不可摧的堡壘，王德順還能玩出什么花樣？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他心情舒暢地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準備好好欣賞一下窗外這片被他踩在腳下的城市風景。

午后的陽光斜射進來，將他挺拔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得很長。

就在他目光隨意掃過王德順剛才坐過的椅子時，動作卻猛地頓住了。

椅子旁邊的地板上，靜靜地躺著一小片紙。顯然是從王德順那個被他攥得變形的公文包里掉出來的。

紙張的一角，被窗外投進來的陽光照亮。

那上面，赫然蓋著一個清晰無比的印章印文。

暗紅色的印泥，莊重而刺眼。

那抹暗紅，在明亮的光線下，像一滴驟然濺落的，尚未凝固的血。

譚陽明看到之后眉頭一皺，有些不明所以，走過去特地又看了一眼。

讓他怎么都沒有想到的是，王德順這家伙竟然已經跟外資有了聯系。

“現在這個年代，引入外資多少有點癡心妄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