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紙屑遍布一片……

譚陽明臉龐緊貼布滿石子的地面，一陣陣咯人的疼痛感讓自己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是？

一個個身穿樸素淺灰色工衣，坑坑洼洼布滿石子的小路，而那早已生銹變色的大門上面幾個熟悉的大字更是讓譚陽明有些不敢相信。

清水縣印刷廠？

譚陽明難掩心中的情緒，揉了揉臉龐微微站了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而那思緒也隨之飄了回去……

譚陽明從小便沒了母親，老漢為讓孩子有個鐵飯碗好娶媳婦兒，硬是將兩個車間的機床活兒全攬了下來，廠里這才松口開了個指標的口子。

可廠里誰不知道那幾臺機器早已超了報廢的年限，而事故也就在此刻發生。

老舊設備長時間運轉而發生火花塞堵塞，滾滾濃煙，爆炸隨時隨刻！

而印刷廠副廠長王國濤不分青紅皂白，咬定是老漢的問題，并以譚陽明工作要挾，要求進去關閉那將近五百轉的壓力閥。

一轉兩秒鐘，前前后后最少要十五分鐘，老漢也不傻，但為了譚陽明的工作，只身沖了進去。

三分鐘之后，車間爆炸，火光四溢，老漢沒有出來……

譚陽明一夜無眠，發瘋一般的找王國濤要說法，可王國濤竟早早花錢向上活動，搖身一變成了廠長？

還真是黑白不分了！

這時譚陽明才知道，當時上面早已下來更換新設備的資金，可那錢全被王國濤貪到了自己口袋兒！

譚陽明難咽心中那口氣，一生無妻，用老漢僅存的一根鋼筆，檢舉材料寫了萬份，為對抗這不公的命運而閱書無數，將一切社會現實抒發在文字之上，一躍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現實版作家……

可年輕時的那口氣也讓譚陽明在作品交流會上心臟驟停，臨死還握著那根鋼筆……

“譚陽明，你爹負責的機床出事兒了，你還有心思在這傻站著呢？”

此時人群中一陣喊聲傳來，將譚陽明的情緒打破。

出事兒了？

譚陽明瞬間神情緊繃，抬頭看向廠區方向。

滾滾濃煙遍布上空，人群慌慌張張的向外亂跑，一副緊迫的氛圍油然而生。

譚陽明下意識的摸向自己襯衫右上角，那只深藍色的鋼筆依舊別在上面……

一九七八？

老天竟讓自己重活到爆炸的當天？

王國濤鈴鐺入獄，讓老漢看到自己娶媳婦兒的那天，這每一件事兒譚陽明都要做到！

譚陽明想到這里直接撒腿朝著廠區跑去……

“譚陽明，趕緊往出跑啊，這車間等會兒怕是要爆炸了，咱們都會沒命的！”

“這個時候了還往里面跑，你怕是不要你這條小命兒了吧，媳婦兒都沒娶呢！”

“對了，我家還有我奶奶傳下來的金子呢，我得趕緊回去拿上！”

……

眾人紛紛朝著廠外跑去，可譚陽明哪兒管得了那么多，雙手緊握，心中只惦記為自己活了一生的老漢。

印刷廠占地面積不大，車間墻壁的紅磚上依稀遍布一些青苔，那一排柳樹稀稀拉拉沒有阻擋的能力。

再加上兩個車間間隔很近，如若一個車間發生爆炸，那整個廠區怕是要全部被火光吞噬。

王國濤站在車間外圍二十多米的位置，眼神緊盯著那滾滾濃煙，看似鎮定自若的樣子，其實內心早已開始思考退路。

“王國濤，我爸人呢！”

此時譚陽明快步沖了過來，直接一腳踹向王國濤的后腰，對方反應不及站不住，直接朝著前面踉蹌幾步摔倒在地。

王國濤更是怕死，趕忙站起來，來不及拍打身上的灰燼跑回來好幾步，這才看清楚了來人。

“譚陽明，我是印刷廠副廠長！你他媽敢和我動手？”

王國濤慌亂之中撥動了幾下頭發，這才怒瞪著譚陽明厲聲呵斥道。

副廠長？

在譚陽明心中哪兒有什么副廠長，這分明就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我沒拿刀捅你算你命好了！我爸人呢！”

譚陽明哪兒有時間和對方打什么嘴炮，雙眼充滿血絲，情緒激動的怒聲吼道。

此時旁邊的人才趕忙喊道：“你爸剛剛進去，還沒有一分鐘！”

進去了？！

譚陽明心頭一緊，來不及猶豫，直接朝著那一片煙霧中沖了進去。

眾人也紛紛一陣阻攔，可這種情況下沒人敢上前阻攔，王國濤同樣遲鈍片刻，這爆炸萬一出了兩個人命，自己難以向上面交代啊。

有這時間倒不如趕緊跑路，等爆炸之后怕是要趕不及了！

王國濤強裝鎮定的喊了幾句，趁著眾人注意力集中在車間的片刻，身子也慢慢的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車間入口處早已被黑煙彌漫，譚陽明下意識將外套脫下，朝著旁邊的水甕沾了一層水捂在口鼻處便直接沖了進去。

由于黑煙極度影響視線，譚陽明只能靠著前世對車間的記憶摸索走著。

連著跑了將近四五個機器，這才在黑煙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這不是自己老漢是誰！

“爸，趕緊走啊，要爆炸了！”

譚陽明沖上前去，一把拽住老漢胳膊大聲喊道，身子也順勢朝著外面跑去。

譚利民沒想到譚陽明竟然沖了進來，趕忙一把推開焦急道：“孩子，你咋進來了，趕緊出去啊，我這邊轉完就出去了，你快走！”

話音落下，譚陽明心中一陣酸楚涌上心頭，自己老漢寧愿舍棄自己的生命都要為自己謀生，這……

而此時壓力閥的指針開始轉動，即將要瀕臨紅線……

譚陽明沒有時間思考了，直接一把抱著老漢硬往外跑去，老漢身子一時間不受控制，在壓力閥盤上脫手，只能跟著譚陽明跑了出去。

兩人剛剛到了車間門口，一陣轟隆的爆炸聲立馬響起，譚陽明下意識的拖著老漢身子向前一撲，爆發出的火光將二人淹沒……

爆炸帶來的氣息吹著周圍人一陣東倒西歪，硬是跑著旁邊的幾顆柳樹這才穩下了身子。

“啊！老譚頭兒和他兒子沒出來啊！人沒了！”

“我的老天爺啊，他父子兩這么多年不容易的，難道老天真的不開眼嗎？”

“亂說什么呢，剛才我看到他兩的身影了，出來了！”

……

一群人的議論聲傳來，而火光在片刻之后再次退縮，譚陽明和老漢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這讓眾人緊繃的心隨之舒緩了不少。

譚陽明將老漢攙扶起來，滿臉黑色的灰燼，露出一排大白牙來笑道：“爸，以前都是你攙著我向前走，這次是不是該上我攙你了？”

譚利民只是腿部受了點磕碰傷，微微一瘸一拐的笑了出來，似乎對眼前的譚陽明有種莫名的重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