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艦的舷窗外，“遺忘者“星球的天空是詭異的灰白色。

那不是云，而是懸浮在平流層的記憶塵埃——無數(shù)被清除的記憶碎片，像被揉碎的舊照片，在風里打著旋兒。城市里的建筑全是棱角分明的金屬結構，街道上行走的“人“穿著統(tǒng)一的銀灰制服，面無表情，腳步機械得像被編程的機器人。他們經過廣告屏時，屏幕會自動播放“今日任務：完成數(shù)據(jù)備份““幸福指數(shù)：98%“，但沒有人抬頭看。

“這里的地脈......“林疏桐的銀鐲剛接觸地面，就發(fā)出刺耳的蜂鳴，“被強行切斷過。所有與自然相關的記憶都被標記為'無效數(shù)據(jù)'，用清除程序抹除了。“她的指尖滲出淡藍色光霧，試圖穿透地面，卻被一層透明的能量屏障反彈回來。

蘇硯的右眼微微發(fā)燙。視網膜上的星軌此刻像團亂麻，那些本應清晰的記憶碎片正在被某種力量撕扯——是被清除的痛苦，還是被壓抑的渴望？他調出觀測屏，星圖中央的“遺忘者“坐標突然亮起血紅色，旁邊標注著一行小字：“記憶清除率99.7%，剩余記憶：0.3%（疑似殘余本能）“。

“他們在害怕。“瀾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赤著腳站在舷梯上，發(fā)梢沾著從海沫族帶來的星髓珊瑚粉末，“害怕痛苦，害怕失去，所以連'活著'的溫度都不要了。“她的指尖輕輕觸碰空氣，淡藍光霧滲入其中，竟在金屬墻壁上勾勒出一幅褪色的畫——

畫里是春天。

粉白的花瓣落在女孩的發(fā)間，老人坐在藤椅上曬暖，嬰兒攥著蒲公英咯咯笑。畫面的邊緣有團黑霧，正張牙舞爪地吞噬色彩，最后只剩下黑白兩色。

“這是我捕捉到的......殘留記憶。“瀾歌的聲音發(fā)顫，“他們不是主動刪除，是被'嚇'著了。曾經有一次，這個星球的文明差點被自己的科技毀滅，于是他們發(fā)明了'記憶凈化程序'，以為抹除痛苦就能永享安寧......“

星艦的通訊屏突然閃爍起來。一個機械音響起：“檢測到未授權生命體，啟動一級防御。“

地面裂開數(shù)道縫隙，金屬刺猬般的防御機器人破土而出。它們的眼睛是紅色的掃描器，機械臂前端的激光發(fā)射器對準星艦，發(fā)出嗡鳴的警告。

“別攻擊！“蘇硯按下通訊鍵，右眼的星軌化作金色光橋，穿透機器人的外殼，“我們是來幫忙的！“

機械音沒有停頓：“記憶清除程序不可逆。所有情感數(shù)據(jù)已備份至'永恒云'，建議立即離開。“

“備份？“林疏桐冷笑一聲，銀鐲迸發(fā)的藍光掃過最近的機器人，“你們所謂的'備份'，是把活生生的記憶變成冷冰冰的代碼！“她的指尖按在機器人胸口的能量核心上，藍光與機械產生共鳴，竟從里面“抽“出一縷淡粉色的光霧——那是被壓縮的、屬于某個女孩的記憶。

光霧在空氣中凝結成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她穿著鵝黃色的連衣裙，手里舉著半融化的冰淇淋，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上：“媽媽說，等我長大就不用吃冷掉的冰淇淋了......可我現(xiàn)在就想吃......“

機械音突然變調，防御機器人集體僵化。小女孩的記憶光霧飄向天空，撞碎了一片記憶塵埃。塵埃里竟掉出更多記憶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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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孩在暴雨中追著紙飛機跑，紙飛機上寫著“爸爸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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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老夫妻在院子里種番茄，爺爺說“等紅了就給奶奶做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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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孩子在教室里唱兒歌，老師的眼角閃著淚光......

“夠了！“機械音嘶吼著，防御機器人開始瘋狂射擊。激光束擊中記憶光霧，卻像擊中水面般蕩開漣漪，反而讓更多記憶碎片從塵埃里掙脫出來。

蘇硯的右眼突然“聽“到了。那些被清除的記憶不是消失了，而是藏在城市的每個角落——在路燈的陰影里，在空調的滴水聲里，在自動販賣機的嗡鳴里。它們像種子般沉睡，等待著被喚醒的契機。

“瀾歌！“他大喊，“用星髓珊瑚！“

瀾歌將掌心的粉色珊瑚舉過頭頂。珊瑚表面的光紋與天空中殘留的記憶塵埃產生共鳴，整座城市突然亮了起來——不是燈光，而是記憶的光。

穿銀灰制服的“人“們停下腳步。他們的瞳孔里閃過困惑，接著是震驚，最后是淚水。一個女人突然捂住嘴，跌坐在地，她的機械制服裂開一道縫，露出里面繡著的嬰兒肚兜；一個男人跪下來，用手掌接住飄落的花瓣，眼淚滴在金屬地面上，竟腐蝕出一個淺坑——那是被壓抑了太久的、真實的情緒。

“媽媽......“一個少年跪在地上，對著空氣伸出手，“我想你了......“

記憶塵埃開始瘋狂旋轉。被清除的痛苦、被遺忘的愛、被壓抑的渴望，像決堤的洪水般涌進每個“人“的意識。有人抱頭痛哭，有人跪在地上親吻泥土，有人笑著跑向最近的公園——那里的櫻花樹不知何時開了，粉白的花瓣落在他們發(fā)間。

防御機器人紛紛癱倒在地，機械核心里滲出淡藍色的液體——那是被清除的情感數(shù)據(jù)，正在融化它們的程序枷鎖。其中一個機器人突然轉向蘇硯，它的電子眼不再冰冷，而是泛著水光：“我......我好像想起來了。我女兒今天生日，她想要一個布娃娃......“

蘇硯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它的金屬外殼：“去吧。她一定在等你。“

機器人的身體開始顫抖，接著竟“生長“出一層柔軟的外殼，變成一個穿著圍裙的阿姨。她擦了擦眼角，轉身跑向街角的居民樓，腳步輕快得像少女。

暮色降臨時，城市徹底變了模樣。

金屬建筑外爬滿了藤蔓，褪色的廣告屏上播放著真實的畫面：孩子們在廣場上放風箏，老人們在樹下下棋，情侶們捧著冰淇淋分享甜蜜。記憶塵埃不再灰白，而是變成了彩虹色，每一粒都裹著溫暖的回憶。

林疏桐蹲在街邊，銀鐲的光紋與地面共鳴。她從土里“挖“出一塊水晶，里面封存著一段被清除的影像：二十年前的春天，這里的孩子們在河邊放紙船，船上寫著“希望永遠不用清除記憶“。

“看。“她把水晶遞給蘇硯，“他們從未真正忘記。“

蘇硯接過水晶，右眼的星軌突然變得清晰。他“看“到了歸墟之母的意識正籠罩著這顆星球，像溫柔的母親，輕輕擦拭著每個被傷害的靈魂。

“原來它一直在等。“他說，“等他們自己選擇'記住'。“

瀾歌站在市政廳的穹頂上，發(fā)梢的海草在晚風中輕揚。她的歌聲響起，這次有了歌詞——是地球母親哼過的搖籃曲，是海沫族的古老歌謠，是所有被喚醒的記憶共同譜成的樂章。

越來越多的人停下腳步，跟著哼唱。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響，穿透云層，穿透星門，傳向宇宙的深處。

深夜，蘇硯獨自站在艦橋上。

星圖中央的“遺忘者“坐標已經變成暖粉色，旁邊標注著新的數(shù)據(jù)：“記憶恢復率67%，新增記憶：愛、希望、勇氣......“

林疏桐端著兩杯熱可可走過來，銀鐲的光紋在她手腕上流轉。她靠在欄桿上，望著城市的燈火：“你說，他們接下來會怎么生活？“

“不知道。“蘇硯喝了口可可，甜意從舌尖蔓延到心底，“但他們會有真正的'明天'了——帶著過去的傷痕，也帶著未來的希望。“

瀾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懷里抱著一個剛“醒“來的小女孩，女孩的發(fā)間還沾著記憶塵埃，卻笑得像朵初開的櫻花：“她剛才一直說，要給媽媽做番茄罐頭。“

蘇硯笑了。他抬頭望向星空，歸墟之母的宇宙之花正在綻放，花瓣上的記憶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準備出發(fā)吧。“他說，“下一個等待被喚醒的星球，正在等我們講'記住'的故事。“

星艦的引擎發(fā)出溫柔的轟鳴。這一次，他們不是去探索未知，而是去傳遞已知——傳遞那些關于守護、關于成長、關于在廢墟上種花的，最珍貴的記憶。

而在他們身后，“遺忘者“星球的夜空中，一顆新星正在誕生。它的光芒溫暖而堅定，像在向宇宙宣告：

看啊，這里有一片土地，

每粒塵埃都在講述同一個故事——

關于記得，關于珍惜，

關于我們如何，

在黑暗中，

把彼此的光，

釀成了永遠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