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離的目光掃過地上那具逐漸冰冷的尸體，心頭卻沒有半分輕松。

禿驢之前那囂張的“全性圍攻三一門”的話語。

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他的心頭。

三一門就在福建境內！

莆田距離三一門核心區域并不算遙遠。

隨著時間推移，禿驢失蹤的消息被察覺。

全性那群無法無天的妖人，絕不會善罷甘休。

三一武館——這個禿驢最后出現并死亡的地點——必將成為全性報復的首要目標！

一股沉重的危機感壓得燕離幾乎喘不過氣。

他清楚自己的斤兩。

擊殺禿驢，七分靠的是對方輕敵大意。

三分靠的是逆生三重的強大和出其不意，外加一絲運氣。

一旦全性有了防備，派來更多、更強、更謹慎的妖人。

他這點微末道行，根本無力抵擋。

留在這里，無異于坐以待斃。

更是將那群無辜的孩子置于必死的絕境！

他不能再猶豫了。

“李學東，”燕離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帶幾個力氣大的師弟，把這人拖到后院，找個隱蔽地方埋了。

處理干凈，不要留下痕跡。”

李學東咬著嘴唇，用力點頭。

迅速招呼了兩個稍大的孩子，三人合力。

艱難地拖動著那沉重的尸體，消失在通往武館后院的陰暗走廊里。

燕離不再看他們，大步走向武館正門。

雨水不知何時淅淅瀝瀝地落下，打在青石板路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抬頭，目光落在門楣上刻著“三一武館”四個大字的匾額上。

此刻，它已成了催命的符咒。

他深吸一口氣，足尖輕點將那塊沉重的匾額摘了下來。

捧著匾額回到前院，弟子們已經聚攏過來。

臉上都帶著茫然和不安，默默地看著他。

燕離眼中涌起強烈的不舍和愧疚。

“徒兒們，”燕離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雨幕，傳入每個孩子耳中。

“剛才的情形，你們都看到了。

師父…卷入了一場巨大的危險之中，這危險，遠超你們的想象。

也遠超師父現在能應付的極限。

留在這里，不僅師父性命難保，你們也必受牽連。”

他頓了頓，看著孩子們眼中涌起的恐慌和淚水。

硬著心腸繼續道：“這武館，不能再待了。師父…也無法再教導你們了。”

“師父！”李學東忍不住叫出聲，聲音帶著哭腔。

燕離抬手制止了他，語氣斬釘截鐵：

“現在，是亂世！人命如草芥，但你們，必須活下去！

師父給你們最后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建議——

離開莆田！往北走！去找到一個叫做‘中國共產黨’的軍隊！去參軍！”

“共產黨？”孩子們面面相覷，對這個名字充滿了陌生。

“對！”燕離用力點頭，

“記住這個名字！這支軍隊。跟著他們，死都要跟著他們！”

......

送別的過程壓抑而迅速。

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有壓抑的抽泣和沉重的腳步聲。

直到最后一個身影也看不見了，燕離才緩緩轉身。

他迅速收拾起自己僅有的幾件換洗衣物和幾塊應急的銀元貼身藏好。

他需要立刻離開莆田，離開福建！

目標——向西！四川！

實力不夠？那就找一個絕對可靠、實力又足夠強大的“保鏢”！

在燕離的認知里，最合適的人選，非她莫屬——馮寶寶！

漫畫中的信息碎片在他腦中清晰浮現：

1944年夏，四川，某個未知的山洞中蘇醒……

一個純凈如白紙、擁有近乎不死之身和恐怖戰力。

卻又心思純粹、可以建立絕對信任的“人”。

時間緊迫！現在是1943年。

他必須趕在馮寶寶蘇醒之前，找到那個山洞！

在她懵懂初醒、最需要引導和保護的時刻，出現在她面前！

那么，眼下最緊要的是——走水路，逆長江而上，入川！

燕離戴上斗笠，將面容隱入陰影，如同一個最普通的旅人。

他需要找到一個地方，一個能買到船票的地方。

走水路，逆長江而上，入川！

......

莆田城依海而建，碼頭的氣息混雜著咸腥與潮濕撲面而來。

大大小小的船只擠在略顯破敗的碼頭邊，汽笛聲、苦力的號子聲、

商販的叫賣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副混亂而充滿生機的民國港口畫卷。

燕離的目光快速地掃過售票處和那些掛著不同目的地牌子的船只。

他需要一張能最快離開福建，并能通往內陸長江航道的船票。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半舊短褂、皺紋深刻得如同刀刻的老頭。

佝僂著背，湊到了燕離身邊。

他手里還拿著未熄滅的旱煙桿，身上帶著一股劣質煙草和港口特有咸腥混合的氣味。

“后生仔，”老頭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閩地口音。

“看你這站了有一會兒了，是在等船？要去哪片發財啊？”

燕離心中警鈴微作。

亂世之中，尤其是在這魚龍混雜的碼頭。

主動湊上來的“熱心人”，往往比明面上的劫匪更需提防。

他不動聲色地將身體重心微微后移，臉上卻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憨厚和愁苦的表情。

“阿伯，是哩，想去蜀中尋親。

家里遭了難，只剩我一個了，聽說蜀中那邊有遠房親戚，想去投奔討口飯吃。”

“蜀中？那可是好地方啊，天府之國！”老頭咂吧了一下嘴，露出為難的神色。

“不過，這路可不好走哦！太遠了！

從我們這莆田過去，千山萬水，水路陸路都得折騰，花銷可大得很吶！”

“是哩是哩，”燕離連連點頭，順著他的話頭。

“所以想問問阿伯，有沒有直接點、快點的船”

老頭皺著眉，認真地想了想。

然后指向碼頭靠里側一艘看起來有些年頭、但還算齊整的木殼客貨兩用船：

“喏，那艘‘閩安號’，船老大姓陳，是個實在人，一個時辰后就開船去福州。

福州是大碼頭，到了那邊，去重慶、宜昌的大船就多了。”

他頓了頓，看著燕離。

“老漢我常在這碼頭幫人搬點零碎，跟陳老大也算認得。

你要是信得過老漢，我帶你去問問？”

老頭的話沒什么花巧，眼神坦蕩。

只有一種底層人見多了漂泊者后產生的、樸素的善意。

燕離觀察著他的神情，那份警惕稍稍放松了些。

他點點頭：“那就太麻煩阿伯了！若能早點離開，真是感激不盡！”

“不麻煩不麻煩，出門在外，都不容易。”

老頭擺擺手，佝僂著背在前面帶路。

到了“閩安號”船邊。

老頭熟稔地跟一個正在檢查纜繩、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打了招呼：

“陳老大！忙呢？這位后生仔要去蜀中尋親，想搭你的船先去福州。

你看還有艙位沒？價錢給實在點，怪可憐的。”

陳老大抬起眼皮，目光在燕離身上掃了一圈。

又看了看老實巴交的老頭，點點頭說：

“有，統艙，擠點。兩塊大洋，管一頓飯。要就趕緊，快開了。”

這價錢在亂世里確實算公道。

燕離沒有猶豫，立刻掏出兩塊銀元遞了過去：

“多謝船老大，多謝阿伯！”

老頭見事辦成，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

后生仔，路上小心，到了福州多打聽打聽，別急著走，找靠得住的大船。”

燕離再次道謝，順著跳板登上了“閩安號”。

一個時辰后，“閩安號”汽笛發出一聲悠長沉悶的嘶鳴。

船體開始震動，就在船身緩緩離開碼頭之時。

燕離福至心靈的回頭，開啟業火之眼看向了那個老頭。

老頭身上升騰起的，是一種渾濁的、如同泥潭污水般的灰紅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