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大雪已經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天。

連綿的山巒像是披上了一件巨大而蓬松的白色羽衣，放眼望去，滿世界都是晃眼的銀裝素裹。

地面更是鋪了厚厚一層積雪，踩上去能沒過腳踝，咯吱作響。

山里人入了冬，基本就貓在家里守著火塘，鮮少出門了。

徐家屋里，炕燒得暖暖的，過冬的糧食柴火也都備得足足的。

但燕離的心，卻像這冰封的山野一樣，沉靜而緊繃。

他默默算著日子，就是今天了——藥仙會派人來取“貨”的日子。

天剛蒙蒙亮，徐家人都還沒起。

燕離悄無聲息地在自己房里，換上了一身從馬匪尸體上扒下來的行頭。

一件半舊的羊皮襖，一條沾著洗不凈油污的棉褲，還有一頂翻毛的狗皮帽子。

這身打扮，配上他刻意收斂氣息后略顯粗獷的氣質，倒真有幾分山野匪類的味道。

他拿起那塊從瘦高個身上搜出來的、刻著詭異蟲形圖案的黑色木牌信物。

又拎起一個特意找來的、能裝下好幾個嬰兒的大竹籃。

沒有驚動熟睡中的徐家人，他像一道融入雪色的影子，輕輕推開院門，獨自踏入了茫茫雪原。

約定的地點，是一座早已荒廢的山神廟，孤零零地矗立在徐家村東邊大約二十里外的一處背風山坳里。

山路被積雪覆蓋，異常難行。

饒是燕離腳力驚人，趕到時也已是接近中午，離約定的時辰只剩大約一個小時了。

破敗的山神廟里，神像倒塌，蛛網遍布，寒風裹著雪粒子從殘破的門窗縫隙里灌進來，嗚嗚作響。

燕離找了個背風的角落坐下，把那個大竹籃放在倒塌神像的基座旁。

為了讓它看起來更“真”一點，他可是煞費苦心，里面塞了五個用干草扎成的、嬰兒大小的草人。

還用破布包了包，遠遠看去，還真像那么回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廟里只有寒風呼嘯的聲音。

燕離閉目養神，呼吸綿長，心神卻如同繃緊的弓弦，留意著外面的一切動靜。

終于，在約定的時辰即將過去時，廟門口的光線微微一暗。

一個身影出現了。

來人全身都裹在一件寬大的黑袍里，連頭臉都遮掩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袍子質地古怪，似乎不沾風雪，更透著一股陰冷的氣息。

他就站在廟門口，陽光從他背后照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卻不肯再往里踏進一步，仿佛廟里有什么不潔之物。

燕離心中一凜，面上卻立刻堆起諂媚討好的笑容，像極了一個急于巴結“上差”的底層嘍啰。

他趕緊站起身，一邊掏出那塊黑色木牌信物高高舉起，一邊弓著腰道：

“仙人。您可算來了。這個月的‘貨’都在這兒呢，五個，一個不少。”

他伸手指了指神像基座旁的大竹籃，身體有意無意地側開，想讓開位置，暗示黑袍人自己去拿。

只要對方靠近籃子，背對自己，就是最佳的偷襲時機。

然而，黑袍人沉默著。

那兜帽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透過昏暗的光線，無聲地掃過燕離的臉，又掃過那個竹籃。

廟里只有寒風穿堂而過的嗚咽。

這沉默，讓燕離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哪里不對？他飛快地回憶著從瘦高個和黃牙大漢那里榨出的所有關于交接的細節。

語氣？動作？信物？籃子擺放的位置？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十幾秒后。

一道低沉、沙啞、完全分辨不出男女的聲音，如同摩擦生銹的鐵片，從黑袍下傳了出來：

“以前……都是老三親自來送。今天，怎么換人了？”

來了。燕離心中警鈴大作，但臉上的諂媚笑容卻絲毫不變，甚至更“真誠”了幾分：

“回仙人的話。我是三當家的本家堂弟。三哥他…他最近身子骨有點不爽利，又想著提攜小的，這不，就把這光榮差事交給小的了。

以后啊，就由小的負責伺候您，跟您聯絡。”

他一邊說著，一邊作勢要上前去拎起那個籃子，想硬塞過去，拉近距離。

“仙人您看，貨都在這兒了。小的給您送過去……”

他腳步剛動，黑袍人卻像是受驚的毒蛇，猛地向后飄退一步。

動作輕捷詭異，瞬間又拉開了十步的距離。

那冰冷的視線死死鎖定在燕離身上，充滿了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戒備。

壞了。燕離的心猛地一沉，動作僵在原地。

被識破了？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綻？信物絕對是真的。

裝扮也沒問題…老三的本家弟弟這個身份也說得通…難道…是籃子？

他強壓下翻涌的心緒，臉上擠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和一絲惶恐，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問道：

“仙…仙人？您…您這是何意？為何不取這籃子？可是小的哪里做得不對，惹您生氣了？”

他的聲音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和不安。

黑袍人兜帽下的目光似乎閃過一絲嘲弄，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呵…你這籃子，倒是稀奇得很吶……”

聲音故意拖長了調子，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耳膜。

“……整整五個大胖小子，塞在一個籃子里，一路顛簸到這荒山破廟……居然，一個都不哭不鬧？睡得這般死沉？”

黑袍人微微歪了歪頭，兜帽下的陰影仿佛裂開一個無形的、充滿惡意的笑容。

“說吧，老三……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又是誰？想干什么？。”

最后幾個字，如同冰錐，帶著森然的寒意和洞悉一切的壓迫感，狠狠刺向燕離。

身份徹底敗露。

燕離臉上所有的偽裝瞬間褪得一干二凈，既然騙不過，那就無需再裝。

沒有絲毫猶豫，甚至連眼神都來不及變化。

燕離體內早已蓄勢待發的真炁如同沉寂的火山轟然爆發。

嗡。

淡薄如霧的玉色炁芒瞬間覆蓋全身。

他腳下的積雪被狂暴的勁氣震得四散飛濺。

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青影，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氣勢，直撲那十步之外、如同鬼魅般的黑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