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漆黑且寒冷。

兩人頂著寒風，摸黑趕路，還好門口這條道路走過千百遍了。

雖看不見，不至于踩到田坎下面去。

來到村口，隱約能看到一個人站在道路上，旁邊放著背篼，縮著脖子，不停跺腳。

看到熟悉的體型，詹石頭哆哆嗦嗦的揮手喊道：“蘇爺爺，安哥？”

“石頭，你這么早就過來了？”蘇元安快步走過去，幫石頭背上背篼。

“對啊，早點過來免得錯過。老爺子，好！”詹石頭憨厚笑道，轉頭又對蘇老根打個招呼。

“嗯，快點走吧！”

“好咧！”

三人一起同行。

龍田村離平武縣大約有幾十里，大部分都是山區，樹林茂密，道路崎嶇。

八十年代，桃園鎮到平武縣的公路繞的特別遠，蘇老根和兩人商量后，決定徒步穿越山林，走到平武縣。

這條道路不會經過桃園鎮，大概能縮短十多里。

蘇元安感受著背篼的沉重，嘆了口氣，背著百斤貨物，徒步幾十里，太難了。

第一次去縣城，詹石頭滿臉興奮，一路上喋喋不休。

蘇元安對平武縣城記憶模糊許多，頗為期待此行。

二十多里后，東方發白。

太陽升起，陽光灑在樹林之中，風景極好。

長途跋涉，兩人累的汗流浹背，氣喘如牛，早已失去了說話的欲望。

讓蘇元安詫異的是，爺爺雖然都六十多歲了，可體能比兩個小年輕好多了，一直在前面引路。

三人走了三個多小時，蘇元安驚訝發現他們已經走出茂密的山林，來到大路上。

這條公路坑洼不平，泥濘不堪，比起后世的道路太差了。

走了一段路后，蘇元安隱約從樹林中看到一棟房屋，還冒著寥寥炊煙。

“累了吧，我們去前面幺店子休息一下，吃點東西。”蘇老根擦了擦額頭汗水，指著前面道。

幺店子，古代川藏茶馬古道上服務底層人民的旅店，條件雖不好，可收費極低，深受背老二們和路人的歡迎。

蜀地平武縣也是茶馬古道的重要節點，在鎮與鎮之間的河畔，或者道路旁都能看到這種幺店子。

“好！”

詹石頭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喘著粗氣，點點頭。

蘇元安本來身體就瘦弱，已經累的不想說話了。

或許感覺能休息一會兒，三人腳步又快了一分。

眾人快步走了一段距離，在轉彎之處，看到一群背老二背著背夾子，夾子上放著沉重的貨物，手持丁字拐走在前面。

丁字拐不僅在行走時輔助平衡，在休息時，還能抵住背架分擔重量。

這些背老二都是自古以來都服務于茶馬古道，道路不通的時候，許多貨物都是通過他們，一步一個腳印的將貨物送到目的地。

茶馬古道上，沿途都是他們的淚水和血汗。

后世國家大力發展交通，再也看不到大規模背老二的身影。

唯獨某些景區，還能看到有挑夫背著或挑著沉重貨物，慢慢運送上山上，賺錢養家。

蘇元安瞟了一眼背老二的領頭人，此人身材中等結實，皮膚黝黑，或許是經受了長年累月的沉重搬運，面容比年齡更加衰老。

看到蘇元安等人趕了上來，他瞟了一眼，并未理會。

兩者一前一后，齊齊走進了幺店子。

“堂客，快多蒸點飯，有客人上門了……”

“哎呀，各位是吃頓兒飯還是冒兒頭？”店主略帶興奮的走出來，殷勤的招呼眾人。

這條道路上大部分時候只有零零散散幾個行人，這種十多二十個背老二同時出現，極少。

有客人，就代表有錢賺，店主自然開心。

領頭人詢問眾人一番后，收了眾人的錢，轉頭喊道：“我們一人一碗頓兒飯！”

“好多錢？”

“頓兒飯一個人五毛，冒兒頭一個人兩毛。”店主笑道。

蘇元安聽到這兩個名詞，感覺到陌生中夾雜著熟悉。

頓兒飯，一菜一湯一泡菜，菜都是素菜，飯隨便吃，吃飽為止。

冒兒頭，一湯一泡菜，大碗將飯壓實冒尖，就著隨便吃一頓。

這些背老二做的都是重體力苦力活，大概率是大清早就出發了，背著沉重貨物走了幾個小時，餓的前胸貼后背。

他們飯量大，一碗冒兒頭根本就吃不飽。

“行！”領頭人數了一些錢過去。

店主接過后，轉頭喊道：“堂客，十八份頓兒飯……”

“好咧！稍等！”房屋里面有女人回應道。

背老二們齊齊將貨物都放在地上，找地方坐著擦汗喝水，休息，一些人甚至找根板凳躺下，瞬間打鼾。

“三位哥老官，你們喃？”店主轉頭，笑著看著蘇老根三人。

“我們休息一會兒，你這邊有熱水嗎？”

“有，一毛錢一壺！”

“來兩壺！”蘇老根遞過去兩毛錢。

“稍等！”店主收了錢后，轉身離開了。

片刻，店主就拿來兩壺熱水過來，蘇老根領著兩人找個地方坐下，拿出餅子，就著熱水吃起來。

太餓了，蘇元安覺得熱水就干餅子，都特別好吃，特別香！

吃了半飽，蘇元安瞟了一眼那群背老二，低聲道：“爺爺，我們賣一些肉給他們如何？”

“可以！”蘇老根瞟了一眼背老二們，贊許的點點頭。

背老二們辛苦，偶爾吃頓好的也可以，野豬肉雖瘦，可便宜也是肉。

這筆生意大概率會成交，他們也能少背一些去縣城。

蘇元安笑著點頭，走到領頭人面前，嘀咕了幾句，指了指這邊背篼里的東西。

領頭人愣了愣，跟著蘇元安過來，看著背篼里滿滿的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野豬肉？什么價？”

“不貴，一斤五毛，全部給你們挑肥的。”蘇元安繼續道，伸手抓起一塊頗肥的肉。

八零年代，供銷社收購野豬肉價格在三毛五一斤，家豬也才四毛一斤。

蘇元安打的野豬，吃了整個秋天的食物，肥膘還是有的。

這年頭人們肚子里沒有油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一口肥肉，滿嘴都是油，身心都得到極大的滿足。

聽到蘇元安的話，幾個背老二略帶興奮的走過來，看著那背篼里的肥肉，都瘋狂吞著口水。

看到這些人眼睛都是綠的，蘇元安心里緊張起來。

“老馬，買幾斤來嘗嘗。”一個背老二說道。

“幾斤那里夠，你們去問問他們，想不想吃肉？”老馬問道。

這年頭誰不想吃肉，那邊一問，眾多背老二立即同意。

也不多要，一人一斤！

交流片刻，蘇元安找店主借來刀，在幾個背篼里切割了十八斤肥瘦相間的肉過去，獲得了九塊錢。

那些背老二興奮的提著野豬肉，去找店主人了。

“怎么樣？”詹石頭湊過來問道。

“九塊，一人一半！”蘇元安笑著塞了一半過去。

“安哥，太多了，我拿三塊就行了。”詹石頭擺手拒絕，自己背篼里只挑了少部分肥肉，怎么能要一半。

“行！”蘇元安思索片刻，點點頭。

蘇元安還想將錢給蘇老根，就看到老爺子擺了擺手道：“你賺的錢，自己拿著，別亂花就行了！”

“好咧！”蘇元安將錢塞進自己口袋，笑了。

三人就著熱水啃了干餅子，將水壺還了，離開了幺店子。

背篼輕了一些，眾人步伐也快了許多。

快到中午時，眾人喘著粗氣走上了一條大路。

路上趕牛車馬車，人頭涌涌。

嘀嘀！

幾輛老舊的解放牌卡車，打著喇叭，搖搖擺擺的經過他們身邊。

“安哥，快看，快看汽車！”詹石頭第一次看到汽車，激動的伸手拍打蘇元安的肩膀。

沒得到回應！

詹石頭回頭一看，驚訝發現身旁的爺孫倆，一個比一個淡定。